把云嬌

第202回 再叫她帶人來抬

翩躚館。

院中,錢姨娘并不曾歇下。

而是在指揮著一眾婢女婆子用雜草同木柴扎成長條狀,有成人兩條手臂那般粗,有半丈長,一頭尖尖的,擺在地上,宛如一條粗壯的長蛇。

把言歡站在院門口,瞧見地上那條長蛇,不由得怔住了。

大淵朝民間,種地忙田的莊戶人家,每年正月十五都會扎這種長蛇狀的東西,叫做麻串。

莊戶人家都是靠天吃飯。

這麻串便是祈福的,普通人家家中有幾個壯實的小子,便扎幾條,到了晚間點燃了,叫小子們出門,扛著在自家的田間地頭跑上一圈,據說一整年便都能豐收了。

這叫炸麻串,算是寄托了莊戶人家的美好愿望,盼望著新的一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一家人日子也能好過些。

把言歡想起十幾年前。

錢姨娘才同他成親那幾年,那時她還不是姨娘,把云庭那會年紀尚幼。

麻串錢姨娘是年年到扎的。

每年正月十五她都會扎上兩個麻串,一個大一個小。

大的是把言歡的,小的自然是把云庭的,點燃了麻串,把言歡便帶著兒子去自家田里跑上一圈。

把云庭小時最愛玩火,每到正月十五炸麻串這一日,便極為歡喜,總巴著天黑。

見兒子歡喜,錢姨娘便年年都扎給他耍子。

不曾想這許多年過去了,錢姨娘竟還不曾丟了這個習慣。

“如今這帝京城里可沒得田給你炸麻串,你還扎個這般大的?”把言歡笑著走了進去。

“逸郎?”錢姨娘瞧見他,又驚又喜的迎了上去:“你怎的來了?”

“怎么,你這處我不能來嗎?”把言歡含笑問她。

“我哪是這般意思。”錢姨娘忙解釋:“今朝十五,逸郎該陪著大夫人的。”

“這刻兒時辰尚早,閑來無事出來走走。”把言歡輕咳了一聲道。

“外頭涼,進屋再說吧!”錢姨娘連忙道。

把言歡瞧著她關切的眼神,心中一暖:“不礙事,你都受得,我有甚的受不得的。

再說如今已然立春了,不大冷。”

“那我叫婢女拿個湯婆子吧。”錢姨娘忙道。

“不用了。”把言歡擺手,瞧著地上的麻串:“你扎這個,打算在哪炸?”

“也沒處去。”錢姨娘笑道:“給嬌兒在院子里頭跑著耍子。”

“給嬌兒的?”把言歡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是給紹紹的。”

“紹紹早便不愛炸了,自那年……”錢姨娘說到這處,打住了話頭。

心中暗暗懊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把言歡如何聽不懂?

他聽半句便明白過來,自從他娶了連燕茹,把云庭便不愿炸麻串了,想來是不愿想起從前同他一起炸麻串的日子。

兒子也是從那時起,再也不曾叫過他“父親”。

“是我對不住你。”把言歡走過去,握住她的手,不由皺眉:“手怎的這般涼,快進去。”

“你同我,有甚的對不住的。”錢姨娘垂頭笑了笑,跟著他往里走:“左右我是自個兒愿意的,只是苦了嬌兒跟著我受苦。”

“是我不好。”把言歡嘆了口氣。

這些年,他也算是平步青云,家中也可說是妻妾成群,可他心中最中意之人,還是錢芳館,最對不住之人,也是她。

“逸郎莫要這般說。”錢姨娘在他心口拍了拍:“都這許多年了,還提它做甚的。”

“嗯。”

二人走近屋中,偎在一塊坐在床邊。

就著燭火,把言歡盯著錢姨娘半晌。

“逸郎瞧著我做甚的?”錢姨娘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面色微微發紅。

“我瞧著,你氣色似乎好了不少。”把言歡回過神道。

他方才瞧著錢姨娘,想起他們成親之時。

十幾年了,錢姨娘似乎不曾有多大的變化,仍舊是舊日的模樣,只是顧盼之間多了些成熟風韻,不似當年含羞帶怯的。

“這不是立春了嗎?”錢姨娘理了理鬢邊發絲:“過了冬日,我身上便好多了。”

“好好養著,總歸會一年比一年好的。”把言歡注視著她道。

“我覺著也是。”錢姨娘笑著道。

“我乏了。”把言歡靠在床頭。

錢姨娘登時有些急了:“乏了便快些回主院去,今朝月半,你該歇在那處。”

“不去了。”把言歡踢掉腳上的鞋子:“叫她們打些熱水來,你與我洗個腳,你許久不曾同我洗過腳了。”

錢姨娘洗腳是極舒服的,把言歡幾乎每回都洗的昏昏欲睡。

“那不妥。”錢姨娘小心謹慎的道:“你明日來吧,今朝留下真不大好。”

把言歡不曉得連燕茹的厲害,她多少也是曉得一些的。

云嬌撐著這個院子,小心翼翼,本就不容易,若是她再惹了連燕茹的晦氣,那不是給云嬌找不痛快嗎?

她自個兒倒是無畏,只是她盼著兩個孩子好,尤其是云嬌,她是個女兒,不像紹紹如何作甚都不得事。

她不能光想著自個兒。

“你便替我洗洗吧。”把言歡見她不愿,遂說道:“洗妥了,我再去主院,可好?”

“也好。”錢姨娘一想,都這般說了,若是再催他走,他怕是要不歡喜,便應下了。

“桔梗!”錢姨娘到外頭去吩咐婢女:“打些熱水來。”

不大會功夫,熱水便送進來了。

把言歡躺在床上,任由錢姨娘將他的兩只腳放進地上的木盆之中,仔細的搓揉,在腳底按壓起來。

把言歡快活的謂嘆了一聲:“唔……爽快……”

錢姨娘不禁笑了。

過了刻兒,她開口道:“逸郎,可要加些熱水?”

把言歡不得聲響。

“逸郎?”錢姨娘將聲音拔高了些。

把言歡依舊毫無動靜。

錢姨娘起身一瞧,登時有些哭笑不得,只見把言歡雙目緊閉,呼吸均勻,已然睡的香甜。

“這該如何是好?”她喃喃自語。

上回年三十,是吃醉了酒,好叫連燕茹來將他抬回去。

可這回睡著了,總不好再叫她帶人來抬吧?

正當她不知所措之時,蒔蘿挑簾子小聲道:“姨娘,少爺同姑娘回來了。”

“來了。”錢姨娘應了一聲。

匆匆替把言歡擦干了腳,蓋上了錦被,這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