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心里想著,她比老虎還可怕呢。不過這話顯然不能在此地此時說17,否則被人聽見,就又犯了“口舌”一條。恐怕更要死無葬身之地了。顯然這小丫頭此刻已經嚇得如同驚弓之鳥了。不過她倒是還記著林書玉的“救命之恩”,因此道:“今日謝謝林姑娘的搭救之恩,以后林姑娘若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林書玉聽了這話,卻有點不高興了:“你這小丫頭,我只是路見不平,誰要你的報答!”
說完這句竟是頭也不回,轉身揚長而去了。
小學堂并不大,堂前種著一株大杏樹,葉落知秋,樹桿已經禿了,讓人心生蕭瑟之感。
君拂先走進學堂坐著,緊隨而后的玉簪將文具和書擺放好后,才轉身去請王先生。
王先生的房舍就在小學堂的旁邊,并沒有幾步路。
書案并不是新的,自然不是因為馮家舍不得錢。
這是馮老太太的主張,她認為學習的地方不宜奢華,否則會分散人的注意力,不能用功在學習上。撇開好惡不談,講一句真心話,馮老太太在某些方面的確頗有見地。
王先生走進來的時候,君拂覺得眼前一亮。三十許的婦人,卻依然臉廓柔和,聲色動人,穿一身月白綾夾衣,款款走來時,凌波微波,步步生蓮。林書玉的好容貌顯然承自于她。
寶珠的記憶中,這位王先生是一個柔善溫和的婦人。
當然,寶珠姑娘的記憶可能并不靠譜,因為這小姑娘除了霸道以外,還是個以貌取人之徒。
如若不然,就憑景淵那么多次挑釁于她,她對他卻并非全然的惡感,便可見一斑,若換成相貌平常之人對她那般態度,兩人間只怕早就頭破血流,更不會有最后那次的舍身相救,如今也不會有自己的存在了。
可見世人,皆有好惡。既有好惡,則沒有一視同仁,沒有平等公正。人活于世,有人逆流而上,更多的卻是順勢而下,不必強求苛責。想至此,心神不由一松,困擾她許久的問題悄然間乍開了一個口子。
“寶珠,身體如今看來已經大好了。”王先生語音清朗,讓人不由自主生出好感。
君拂點頭道:“都好了,多謝先生關心。”
王先生目光溫和地道:“此次落水,聽說受了不小的驚嚇。你也不要過于沉浸,什么事都要過去才好。”
是了,不能再沉浸了。如今她已不是君拂,而是寶珠,從今以后,這世界上只得一個寶珠。身為大長公主的君拂已然逝去了,自己若一味沉湎,于事實根本無意,難道自己要辜負上蒼的恩賜,把這奇跡般獲得的重生永遠用來緬懷她的上一世嗎?
棄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事多煩憂。
從此之后,請讓君拂安息。她早就該安息了,不過是為著一口氣在支撐而已,那口氣如今已經斷了,何苦再續?前世要死的時候,她對自己說她是不怕死的。今世成為寶珠后,她又對自己說她不喜歡自己的上一世,她要拋開過往,活出一派新的恣意灑脫。
她曾經羨慕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羨慕那些自得其樂,悠然自適的隱士們。可是,那些自以為真的只是自以為是而已。人有時候為了讓自己更合理地存在,便會為自己編下合理的借口,先騙倒了自己,再去愚弄他人。
如今,真的要放開了,不是口試心非,而是要徹徹底底地把心扉打開,容納一些新的風景和故事,那些自以為,不要再想了罷!
如今她已是寶珠,刁蠻霸道,年幼純真,不解世事,有著新的希望的寶珠。
她會代替寶珠好好地活下去,請讓她將君拂埋葬,她只是寶珠而已。
夏花向死而生,未知死焉知生?
想得癡了,不知不覺,已經滿臉淚痕,自己卻無所察覺。
“寶珠。”王先生輕拍一下她的肩膀。
君拂,不,如今已經是寶珠了,她從沉痛中回到現實,微微一笑道:“先生。”
王先生看著寶珠的眼神卻滿含不解和詫異。她先是看到自己一向活潑好動的學生不知為的什么原因陷入了安靜,仿佛在苦苦思索,已是驚詫。后又見她不覺落下淚來,臉上那種滄海桑田的悲痛讓人一看之下,只覺遍體生涼。那分明不是年幼女孩子純真懵懂的憂傷,而是真正歷經磨難,辛酸嘗遍的成人隱忍式的悲苦。
何以這么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竟然會有這樣的傷痛?王先生心存疑惑。
先聽人說三姑娘同過去大不相同,她并不在意,誰經歷點事情不會有所變化呢?每個人都是經歷的組成,經歷了什么,便會成為什么?可是今日一看,這哪里是不太一樣,分明是全不一樣,倒好像兩個人般。
但她又實實在在想不出這種轉變的原因。
而寶珠此時已然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草草將眼淚揩拭。
前世最苦難的時候,她都不曾流淚,今世尚還沒有遇到什么,已經兩次落淚。自己的身體變年輕了,自制力仿佛也隨之失去了一般。
“無論發生什么事,只要過去了就好。”王先生鬼使神差地說了這一句。
寶珠微微一笑,她知道這句話是出自王先生的真心。一個人講話是否真心,是可以從她的語氣和表情看出來的。哪怕再高明的偽裝,終有破綻。
王先生也不知道為什么,今日見寶珠這般情態,不由牽動已經冷了許久的情腸。
王先生自然是溫和的人,但溫和是什么?溫和就似平靜的湖水?只有冷靜冷情的人才會溫和,若非悲苦嘗遍,磨難百經,怎能練就泰山之崩視若無物。只有當你面對任何事情都無掛于心,冷眼相看,你才能永遠保持溫和。溫和是表象,無情才是真諦。
王先生固然是溫和之人,卻也是無情之人。她向來待寶珠和善耐心,無論寶珠怎樣霸道無理,她臉上的溫和永遠不變。那是因為她不在乎。
這個女孩子是好是壞,過去如何,將來如何都同她無關。她只是她的老師,她學習也罷,不學習也罷,也同她無關。
所以說,這天下間的事情就是如此復雜有趣,而人用眼睛看到的永遠只是表面,若是認真挖掘,每個人的內心都復雜得如同汪洋大海,而在你解讀它的過程中,可能會連自己也漸漸迷失。寶珠做為君拂的時候迷失過。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之后她再不探索一個人的內心。傻瓜,做一次已經足夠!
她喜歡將人分類。她不在乎一個人的內心如何,她只在乎一個人會說什么和做什么?
因為語言和行動會影響事態的發展,而內心不具有任何力量。人應該關心的是事態的發展,那使你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