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本來我還想找個機會解決他,未想到過不幾天就聽到他一次酒醉跌落在井中的消息。那么大個人居然這樣隨隨便便就跌死了,你信嗎?依我看,多半是殺人滅口。”
寶珠愣愣地:“竟然死了。”那就是死無對證了。
她站起身,開始向外走。卻被趙夢娘從后面抓住了手:“做什么去?”
寶珠的神情茫然如懵懂孩童:“我要去問問他。”
“問誰?”
寶珠道:“我不相信是他,我去問問他。”
趙夢娘發急:“你如何問他?你根本見不著他!你現在是馮寶珠!”
寶珠身上一震,目光漸漸清明起來:“你說得不錯,我現在是馮寶珠。”她重又走了進來,仍舊坐在原來的椅上,身體僵硬,卻是半天不再說話,仿佛一尊泥雕,全無半點生氣。
趙夢娘幾次叫她,都不理睬。
趙夢娘悠悠嘆息:“你先靜靜地想一想吧,我先出去。”她仍舊不理。趙夢娘看了她一眼,無奈而去。
有些事情,只能她自己想明白。她是多聰敏的一個人,什么不懂?記得以前自己對中原地方的人情世故許多不懂,都是她告訴,分析與自己聽,說她是自己的老師也不為過。只是越聰明的人鉆進了死胡同就越難以勸阻。只盼望她能夠勘破迷障吧!
只是第二天趙夢娘推開門,寶珠卻仍舊坐在原先的椅上,這一夜,她竟然不曾安寢,只是呆坐,一直守到了天明。
趙夢娘又是擔心又是氣惱,晃她的肩膀:“你這是做什么?你想死嗎?我從不知道我認識的大長公主居然如此軟弱!”
寶珠道:“你忘了,我現在已經不是了。”
趙夢娘道:“你的確不是,瞧瞧你現在的做為,簡直蠢透了。我所認識的大長公主斷不會如此頹唐!你忘記了曾經告訴過我,這個世上所有事情都沒有什么好害怕的,除死無大事。可是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卻是在自食其言。”
寶珠道:“那是因為我忘記了告訴你另外一句話,有時候,死恰恰是最簡單的一件事情。”
趙夢娘冷笑:“我差點忘了,你這張嘴,一貫能說會道,我自然說不過你!既然還有力氣貧嘴,就不要裝死裝活!”
寶珠咧開嘴,微微笑了起來,只是這個笑卻比哭還要難看,使她原本秀美溫雅的面孔帶上了幾分猙獰。
趙夢娘拉她:“你現在起來,好好地睡上一覺,睡醒了,什么事不能解決!”
寶珠被她拽著起身,但腿是麻的,站不穩,一下子摔在地上,她抬起頭,露出一個可憐兮兮的笑容:“腿麻了。”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日子,寶珠的心情都不大好,但卻也沒有那日那樣嚇人了。她似乎又恢復了如常,但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的心中已經有什么東西悄悄地碎裂了。那是她一直不敢面對的過去。
那些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存留在她的記憶中溫暖的如同棉花糖一樣的東西漸漸地飄散了,已經捉不到蹤跡。
有時候她甚至會想,人的生命看起來很短暫,卻又很長久,長久到足夠看透人性的自私和冷漠。若是一個人只是活到生命中最美好的那一段,戛然結束,才會是個完美結局。
過去,她最瞧不起那些動輒傷春悲秋的人,在她看來,傷心難過于事無補,只是懦弱的體現。而如今,她自己卻也是如此。她知道,她應該停止去想那些能夠撕碎人心的東西,痛苦不能消除時,只能選擇逃避和遺忘。
她必須要做些什么來將那痛苦覆蓋。蓋得嚴嚴的,再也看不到。
她開始喝酒,這酒她以前是從不喝的。但是借酒澆愁愁更愁,有時候喝著喝著,她會不自覺流出眼淚來。
浮夢樓的好歌好舞只能娛樂人的眼目,而已然冰凍的心卻根本透不進來。
有時候她會一直看著那些青春美貌的倌人們,想著她們臉上燦爛笑容背后會有什么樣的辛酸?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無奈和痛苦,并非唯獨她有。如此想來,自己的痛苦也就不足為奇了。只是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那些痛苦仍舊會密密麻麻地卷土重來,怎樣都不能成眠。
好容易閉上了眼睛,卻不是夢見景淵的滿臉鮮血就是夢見劉元昭冷漠的面孔和殘忍的笑容。還有那些她曾經以為已經深深地封存在記憶深處的慘痛,也紛紛入了夢來。
別人的睡眠是安寧而香甜的,只有她的睡眠兵荒馬亂。
兩世為人,靈魂不變,原來是上蒼對她的一次懲罰,卻絕非恩賜。
她想起自己從前看到別人篤信神佛,她是很不耐煩的。連今生都不修的人,卻要去修來世,讓人怎能不覺得可笑?所以如今神佛來懲罰她了。
林嬤嬤也發現寶珠變得越來越憔悴消瘦,以為她是傷痛兄弟的離世,幾次三番勸解,并不中用。
寶珠心如死灰,她的聲音越來越冷漠。但她的腦子卻越來越清晰。
她從容不迫地交待事情,計算得失,告訴要怎樣去做,會達成什么樣的效果?
她的計劃在悲痛中變得更加縝密和狠毒。
林嬤嬤和趙夢娘兩人每次聽了她的話都忍不住問:“如此,會不會不妥當,逼急了,會否狗急跳墻?”
寶珠道:“那又如何?”
許多事情,她已經不在乎了。
而在一些事情正在進行時寶珠卻帶著林嬤嬤搬家了。
新住所是蓮蓬街,兩年前就已經悄悄在外買好了的,卻是落在陸子恭名下。
另外,蓮蓬街上還有一些以陸子恭名義開的一些成衣鋪和字畫鋪。
這蓮蓬街與桐花巷相距并不算遠,要搬到這里的時候,林嬤嬤還有些兒擔心。趙夢娘也勸她暫時先住在浮夢樓以策安全,但是寶珠卻自有主意。反正她也并沒有打算一直隱藏起來。
她與馮家的恩恩怨怨總要有個了結,好戲才剛剛開始,怎么著她也要就近觀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