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好

323 喜歡哪個樣式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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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剪刀當真觸及到皮肉的一瞬間,他的動作卻又頓住,雙手顫顫,如何也下不去手。

他歷來連一只雞也不曾親手殺過,更別說是殺自己了!

他不懼死,否則也不會逃也不逃了……只是此刻他才知曉,原來想要手刃自身,卻實在不是一件簡單之事。

駱觀臨幾分自恨自嘲地丟了剪刀,而后,他沒有猶豫地踩上了一旁的文椅,伸手抓住早已懸掛在梁上的白綾。

他將白綾套上脖子,顫顫閉上眼睛的一瞬,踩著的文椅被蹬翻在地。

身體陡然懸空,呼吸被掠奪的痛苦頃刻籠罩而至,諸多畫面在他腦海中紛沓而現,從被貶離京,再到結識徐正業……

這一切如同一場夢境,夢的開端是月下對飲的暢快淋漓,是要于這渾噩濁世另辟新天地的壯志凌云,是對挽救大廈將崩、重新扶持李氏正統的萬千希冀。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場夢的顏色變了,從起初他構想中的五彩斑斕,慢慢只剩下了紅與黑,前者是漫天血腥,后者是無邊長夜。

長夜將至,而無人可阻。

他的身體開始本能地掙扎起來,他的眼睛瞪得極大,似仍有一絲不甘,欲從這無邊黑暗中找尋到一絲名為出口的光亮。

忽而,似有風聲至,一縷刺目的雪亮之色隨風從他近乎要裂開的瞳孔中閃過——

駱觀臨以為,這當是他臨死前的幻視。

而下一瞬,他忽覺身軀一輕,那被斬斷的白綾失去了掌控他性命的能力。

「撲通」一聲響,駱觀臨墜落撲倒在地。

他耳邊猶在嗡鳴,下意識地抬眼看去,只見前側方掛著的那幅雪月圖上,赫然多了一把雪亮的長劍,劍刃刺入畫幅之中,劍柄之上懸掛著的拿紅繩整齊編著的幾枚銅板,及銅板下方墜著的平安結,猶在輕顫。

是這把劍斬斷了他的白綾?

駱觀臨大口呼吸咳嗽著,腦中嗡嗡巨響,幾乎聽不到其它聲音,思緒也尚未有完全歸籠。

他看到一道身影跑了過來,將那劍拔下,雙手捧起。

駱觀臨艱難地支起上半身,轉頭看去。

一名披著甲衣的少年人走了進來,接過那把劍,劍身在少年人手中轉了個方向,看也無需看上一眼,只聽「噌」地一聲,鋒利劍刃便精準無誤地滑入了其另只手握著的劍鞘中。

那少年人看著他,開口竟是慶幸的語氣——

「幸而我來得及時,否則便只能替先生收尸哭喪了。」

聽得這道清亮悅耳,分明不似男兒的聲音,駱觀臨心頭意外一震,定定地看向那人:「……你便是那常歲寧?」

「正是。」那少女抬起握著劍的手,與他一禮,竟稱得上客氣地道:「歲寧久仰先生大名,幸會。」

她說著,即示意阿澈上前將人扶起。

很快,薺菜便帶著一行二十余名披甲的娘子軍趕到,將此處圍將起來。

駱觀臨一把拂開阿澈,勉強自行坐立,拿嘶啞不清的嗓音道:「……要殺便殺!」

他無比諷刺地道:「且拿我這項上人頭去換一個五品官便是!」

此前他那篇檄文面世之際,女帝即已昭告四下,獻徐正業首級者授官三品,凡以其它禍首首級獻者,亦可得官五品。

說來,這位寧遠將軍的五品官職,不正是當初殺葛宗換來的么!

「我如今軍功充沛,并不缺先生這一顆首級。」常歲寧在一旁的椅中隨意地坐下:「否則方才又何必多此一舉救下先生。」

駱觀臨看著那舉手投足間無甚拘束的少女,一字一頓問:「……所以,你意欲為何?」

站在常

歲寧身側,手握砍柴刀的薺菜豎眉道:「我家將軍于百忙之中救下你,這不是明擺著的嗎?——要么歸順,要么歸天!」

駱觀臨陡然擰眉,他看著常歲寧,而后忽而發出一聲冷笑。

世人口中的將星轉世……原來又是一個企圖亂世之輩!

果然啊,這世道果然已無可救藥了!

可他又有什么資格去指責旁人?

他也不過只是一個該死的反賊而已!

他嘲諷道:「閣下為何會以為,我竟會甘愿歸順一個殺我舊主之人?」

「先生都說是舊主了,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常歲寧語氣和善地道:「況且你們不是早已離心分袂了嗎?他此行去往洛陽,你卻未曾跟隨,可見已生分歧,因此他死或不死并不緊要,總歸你們二人已然緣盡了。」

「而我今日恰至揚州,先生恰要自縊,我恰及時出現救下了先生——」她露出一絲真誠的笑意:「可見我與先生之間才是千帆過盡之后,遲來卻天定的緣分。」

駱觀臨嘴角抽搐了一下,如此荒謬之言,偏她說來毫無負擔,實在令他大開眼界:「……如今駱某總算相信當初那篇七十三日殺徐賊的檄文,的確非是他人代筆了!」

她此刻這胡話正說,不吝于往自己臉上貼金之氣,同那篇檄文如出一轍!

常歲寧輕點了下頭:「說到那檄文,實是受先生所啟,班門弄斧,不及先生萬一。」

彼時她看罷那篇檄文,便生驚艷之情,想著日后若有機會,定要將此人弄到手才好。

是以,常歲寧的態度尤為良好,并不在意臉皮為何物:「日后還要仰仗先生多多賜教——」

怎么就談上賜教了?!

駱觀臨面色沉沉,決絕道:「駱某無意另投他人,而今只求一死!」

常歲寧不贊成地道:「實則今日是我生辰,先生切勿再說此等不吉利的話。」

駱觀臨面色一凝:「……?」

誰管今日是不是她的生辰!

況且她這一路來,殺的人還少嗎?此刻跟他扯什么吉利不吉利!

他不欲再與這言行不同常人的少女多言,開始看向左右,欲圖再次謀死之際,卻聽那道聲音問道:「真要說起死字,先生方才已算是死了一次,敢問先生瀕死之際,心中當真沒有不甘嗎?」

駱觀臨目光一滯。

又聽那聲音接著道:「我知道,先生今日不過初次與我相見,你我此前立場對立,先生待我自然也談不上什么好印象。然而,這世間第一眼便看對眼,覺得處處契合的緣分,本就少之又少,縱然是有,大多也是其中一方刻意迎合之下,營造出的陷阱假象——」

「……」駱觀臨忽覺心口隱隱作痛,死去的回憶如刀,又開始刺向他。

「相比之下,我確信彼此真正相處了解之后的志同道合,才更加牢靠長遠,也更加值得相互交付。」常歲寧誠懇道:「所以,先生不試一試,怎知就一定不行呢?」

駱觀臨垂著頭,撐在地上的雙手緊緊攥起,冷笑著道:「閣下之言,乍然聽來倒是頗具誠意……可駱某需要的不是誠意,駱某已無意茍活,將軍多說也是無益。」

常歲寧看著他:「所以,先生是不敢嗎?」

駱觀臨并不為所動:「激將法對將死之人無用。」

常歲寧卻搖了搖頭:「我所言‘不敢,并非是指先生不敢答應我,而是指……先生不敢活下去。」

駱觀臨慢慢抬起無力垂著的頭顱看向她。

「先生選錯了人,心中有愧,因而不敢活著去看這世道繼續崩壞。」常歲寧收起了方才的散漫之色:「先生

一心求死,不是為殉舊主,更不是為殉此城,先生是為殉心中已死之道。」

四目相視間,駱觀臨通紅的眼睛微顫了顫。

「說到此處,先生便不好奇,我為何會如此執著于先生嗎?」常歲寧正色道:「因為我知曉徐正業之道是‘爭與‘毀,而先生之道,是‘守與‘救。」

「先生不愿歸順于我,是因在先生眼中,我至多只是第二個徐正業。」常歲寧看著神情一點點變化著的駱觀臨,道:「可先生想錯了,我與徐正業不同。正因不同,故我殺他。」.

駱觀臨情緒不明地看著那聲音不重,卻字字穩穩砸在他心頭的少女,只聽她最后道——

「徐正業不愿做的、做不到的,我可以。」

駱觀臨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就憑你嗎?」

「嗯。」常歲寧神色如常地輕點頭,認真到不像是在自夸:「先生,我的優點很多的,我不單擅長殺人,在其它方面也稱得上天賦異稟。」

駱觀臨自嗓子深處擠出了一聲怪笑,他從未從一個人口中聽過如此直白的自夸,她甚至懶得修飾言辭,或以事例來側面烘托,只用最直截了當的話語來稱贊自己。

此刻他在笑對方的天真狂妄,更是在笑自己竟然認真聽對方說了這些懸浮之言——倘若對方不是在刻意假裝天真的話。

見他神情不屑,常歲寧便提議:「先生若是覺得單憑我不足以成事,那何不一起呢?能得先生同行,此行便多一份勝算。」

「……」駱觀臨只覺這輩子都沒遇到過此等人,無論你是何態度,她總能再次將話題引回到她的目的之上。

說她狡猾多變,卻又稱得上誠懇禮待。

但思路如此機敏的一個人,他又焉能相信她所言都是真話?

須知當初他就是被徐正業那些甜言蜜語給哄騙了!

若他今次再因這些動聽言語,而一頭扎進去,那他也未必太好騙了……整個大盛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個如他這般天真爛漫、癡傻純白之人來!

同樣的當,他絕不會再上……至少不會再輕易上第二次了。

駱觀臨心中不可遏止地生出了一絲動搖,嘴上仍在道:「不必再多費口舌了,我意已決……」

他話音落,正期待著對方再說些什么時,忽見常歲寧從椅中起了身,嘆道:「也罷,看來今日這瓜,我是強扭不得了。」

駱觀臨一愣。

什么意思?

這就……放棄了?

他于愕然之后,繼而生出「果然如此」的寒心之感來——呵,果然也并沒有幾分真心與誠意!

這樣的人,料想她口中之言本也沒幾分可信!

「今日事多匆忙,暫且如此吧。」常歲寧交待道:「阿澈,駱先生是文人,需多加禮待。」

阿澈應下。

見那道身影就此離開書房,駱觀臨心如死灰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一個痛快的結束。

卻聽耳邊少年詢問:「駱先生,您平日里吃力嗎?」

此言古怪,駱觀臨費解不語——為何要問他平日里吃力與否,這算是哪門子見鬼的臨終關懷嗎!

阿澈緊接著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您受不受得住大力氣?我待會兒需將您劈暈,于輕重之上您可有什么要求嗎?」

駱觀臨:「……?!」

劈暈他?

不是殺了他?

下一刻,只見那過于「禮待」的少年從身后取出了兩只麻袋來,一手拎著一只,認真問他:「那您喜歡哪個樣式的麻袋?」

從未有過這般荒謬離奇體驗的駱觀臨,此刻表情近乎扭曲,卻又下意識地看過去……有什么區別嗎?

阿澈認真解釋:「這個是十字吉祥扣的編法,這個是……」

薺菜打斷他的話:「就用吉祥扣的,女郎生辰,不得圖個吉利么!」

駱觀臨已經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么。

很快,他便被劈暈裝進了麻袋中。

阿澈特意選用了紅繩來扎住麻袋口,于細微之處點綴,往往可以恰到好處地彰顯儀式感,使得對方看起來更像是一份合格的生辰禮。

見得薺菜將那只麻袋扛了出來,常歲寧交待道:「將人從后門帶出府去。」

一時強扭不下來的瓜,那便連瓜帶秧一同薅走,待得閑時再繼續扭就是了。

「找一具與之身形相似的尸首拖過來。」常歲寧抬腳離開此處,邊道:「然后便將這座書房燒了吧。」

「是,將軍!」

接下來十余日,常歲寧都留在揚州城中料理后續事務,直到聽聞常闊與肖旻已將江寧城收回,她才率軍立即趕往潤州。

兩軍順利在潤州會合,左右接應之下,不過兩日,便將潤州奪回,接下來便是收尾之事了。

至此,離常歲寧與肖旻率軍自汴州返回,不過一月光景,即將三洲全部收復。

江南大定的消息很快傳回了京師,徐正業之亂就此徹底平定。

接下來,大軍便該回京論功領賞了。

但此刻身在潤州的常歲寧,并不打算回去。

一則是不想,二來,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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