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天不肯賜,吾自造之404天不肯賜,吾自造之→:常歲寧等待的這批補給,在預料的一個時辰之內送到了。
后方負責接應補給物資的盛軍很快發現,此次運送補給的船只要多于之前,而那些船上,帶來了先前未曾見過的東西。
奇怪的是,那些東西既非食物藥材,也非軍械火藥,也不像是什么新奇的機關之物——
眼看那一臺臺一人高還有余的長方形木制之物,被士兵們快速搬抬了下來,唐醒滿眼意外之色:“大人,這些莫非是……風箱?!”
“確切來說,是經過了極大改良的風箱。”常歲寧道:“那些匠工們,為它取名為,雙動風箱。”
往上追溯,風箱的出現,為燒制冶煉之術的精進帶來了極大的助益,大大提高了爐溫的溫度。
但風箱發展至今,大多只停留在單向送風,通過一推一拉,才能將風送出。
而此刻常歲寧口中的“雙動風箱”,則是推拉之間皆可造風,兩端各有進氣口,極大程度地增添了送風速度,并且可以實現連續送風,出風量大而持久。
之前,常歲寧吩咐沈三貓令人制造風箱,只提了一個要求——若能在原有基礎上,稍作提升送風速度,那便再好不過。
不曾想,那些自行投來江都、及孟列暗中尋來的匠人們,在各路巧思碰撞之下,竟給了她一個大驚喜,造出了如此跨越性的新物。
此等良物,之后用于冶煉坊中,無疑也是一大利器。
確切來說,風箱本就是為燒制而生,此刻它出現在海戰之上,才是出人意料的。
然而,出人意料,歷來是出奇制勝的不二前提。
“傳令下去,將此兩百臺風箱,迅速分到前方五十艘先鋒戰船之上,每船置四臺,每臺風箱令四人輪番守用。”常歲寧吩咐道:“一切就緒后,聽我號令,造風——”
“是!”
聽得少女口中的“造風”二字,唐醒心底驀地激起一層不知名的波瀾——歷來,風之所向,皆為天賜。然而此刻,天不賜風,卻有人要憑借人力,在這片海域上,自行造出她想要的大風。
此一種“天不肯賜,吾自造之”之感,帶來了唐醒一種奇異的震撼。
很快,這震撼即被具化。
隨著那些特制的火藥筒,被投射到倭軍戰船之上,而又被倭軍掃落水中之后,原本無風的海面之上,忽有狂風大作,呼嘯著發出“呼呼”風鳴。
且這風向十分詭異,皆直沖倭軍戰船而去,它們似被人為控制著,霸道地鼓起煙霧。
那些煙霧被風向裹挾,也在空氣中形成了具有形態的氣流,如同有了生命,向倭軍覆蓋而去。
很快,煙幕中炸開的石灰粉等物,開始在空氣中發揮效用,使得那些打前陣的倭軍,陸續陷入了慌亂之中。
反觀盛軍,他們皆以面巾覆住口鼻,而有風箱在手,他們亦可隨時借助手中風力,及時驅逐有跡象要回竄的煙霧。
巨風與煙霧,皆是突然大作,那些已經戰疲的倭軍甚至來不及分辨到底發生了什么,因此愈發恐慌。
仍有大量的火藥筒,借住戰船上的投射機關,被投擲到倭軍戰船之間。
嘶喊聲,急令聲,戰船擠撞聲,聲聲混亂。
緊接著,常歲寧又讓士兵抱出事先準備扎束好的稻草,以海水打濕外部,點燃內芯,大量堆積在小船之上,如此足足十余艘無人的小船,順風駛向倭軍陣營,滾起更大的濃煙。
這些稻草內部,也填充了石灰等物,騰起的煙霧殺傷力,完全不輸那些特制的火藥筒。biquge.biz
但相較之下,特制的火藥筒更難防備撲滅,方便分散投擲,適合拿來打頭陣,待敵軍陷入混亂,失去行動力后,再以稻草焚煙,便更為經濟實用。
畢竟火藥造假不菲,常歲寧更提倡“該花得花,能省則省”的作戰原則。
隨著煙霧越來越濃,許多倭軍皆已目不能開,涕淚橫流。
而他們的恐慌,不僅僅來自身體視覺的受創,更有心理上的沖擊——
須知當下海戰所用兵器,多為刀矛,弓箭,及戰船上所裝設的彈射機關之流。
若論戰術,自古以來倒是便有火攻,起初是以火船攻之,自大盛起,因火藥被運用到戰事之中,便又出現了助燃的火箭。
但海上忽生煙幕,如此對敵之法,卻是從未有過的。
“從未有過”,意味著巨大的未知。
一種武器的殺傷力最強之時,永遠是它首次大規模面世之際——若它原本的殺傷力有六成,首次使用,必能達到十成,余下四成,是它給人心帶來的威懾。
看著眼前的滔天煙幕,唐醒已能斷定,此一戰,無論結果如何,必然都會揭開海戰的新篇,在海戰史上留下濃重一筆。
雙動風箱,火藥入水……未曾借助半分外力,在海上騰起制敵煙幕……今日他唐醒縱然葬身此地,能有幸參與此等戰況,卻也值了!
征戰多年的元祥也很激動,此刻看著對面倭軍的情形,不禁欽佩難當地道:“主帥,您今日此計,簡直是蚩尤在世!”
常歲寧微轉頭看向他:“?”
“古書有云,蚩尤能作大霧,使軍士昏迷,以此取勝!”元祥滿眼拜服之色:“您比之蚩尤,有過之而無不及!”
回頭,他定要將此一戰,詳詳細細地寫給大都督聽!
常·蚩尤在世·歲寧,微抬眉,認下了這個稱號。
兩名部將快步上前,滿面振奮,迫不及待地請示道:“主帥,趁倭軍大亂,可要下令率兵上前攻殺?!”
“不急。”常歲寧道:“等他們再亂一些。”
她的將士,傷亡者已經太多,接下來,她要用最小的代價殺敵。
此刻煙霧正濃,急于前攻,也容易傷到自己人。
這也是常歲寧之前否定了沈三貓的另一重提議的原因所在——
沈三貓為人,無法以世俗意義上的正邪來定義,在常歲寧令人造出這些摻有石灰的火藥筒時,他曾私下提議,不如在石灰粉之外,再另行加入毒藥,以煙霧投毒,殺敵必能事半功倍。
常歲寧看了他片刻,到底搖了頭:不妥
沈三貓連忙跪下請罪,只當自己暴露出的陰毒一面,令常歲寧不喜了。
常歲寧與他解釋道:戰場之上你死我亡,尤其對待倭族異敵,我并無分毫慈悲之心,但恐毒性過大,會傷及己方將士
很多時候,打起仗來,計劃是一回事,實施是另一回事,萬一遭遇突變風向,恐得不償失,落得反噬收場。
貪欲與殺欲,戰場之上人人皆有,而在此等巨大的挫敵誘惑之前,理智告訴常歲寧,應當選擇先守住麾下將士的安危底線,在此之后,再談其它。
濃煙中,倭軍的隊形愈發混亂了。
遠遠望去,四處的海面仍是平靜的,于天地間稀薄的夜色中,靜然存在。
但唯有倭軍所在之處,濃煙滔天,嘶叫聲震耳,好似無數惡鬼被困于無間地獄之中,恐懼掙扎著,被天地萬物凝視審判。
盛軍視倭軍如受刑的惡鬼,而倭軍此刻亦視盛軍如惡鬼。
——怎么會有人在無風的情況下,于海面之上憑空造出傷人的煙幕?這不是惡鬼又是什么!
盛軍于他們,不再是待宰的羔羊。
反倒是他們,已經因此陷入了巨大的被動之中!
他們想要逃離,卻因船只的相互擠撞,而寸步難行,由此陷入更大的混亂當中。
有倭兵不知接下來要面臨什么,恐懼心作祟下,慌不擇路地跳入水中,然而眼睛肌膚上沾染著的石灰入水后,卻帶來更大的灼痛之感,從而發出一聲聲痛苦的慘叫。
“區區煙幕與石灰而已,何足畏懼!”藤原麻呂面色陰沉地怒斥著:“一群毫無應變之能的廢物!”
他怒手下軍士不爭,屢屢設法穩住局面,但全都無濟于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局面越來越失控。
藤原麻呂是一位稱得上出色的軍人,在此情形下,仍能做到冷靜不懼,但他終究無法強迫手下的每一個士兵,都能做到和他一樣冷靜應對。
將軍能做將軍,必有過人之處,而大多士兵一輩子只能做一個尋常士兵,亦有其根本原因。
哪怕在今日之前,這些倭兵個個氣焰囂張,下手狠辣,披著一件野心與貪婪織就的外衣,便敢肆意虐殺——
但在這件外衣被一把突然升起的大火焚燒離體之后,他們終究還是無可避免露出了鼠輩本色。
后方的一些船只艱難地挪動方向后,開始不顧軍令,擅自逃離。
見煙霧稍淡,常歲寧適時抬手下令:“放箭——”
“是!”
薺菜高應一聲,猛地捶動鼓面,用鼓聲傳出放箭的指令。
各船之上,擂鼓聲相合,一簇簇火箭齊發,落在倭軍的戰船之上。
火箭的目的是為點燃敵方船只,進一步制造混亂,但因許多倭軍難以視物,來不及躲避,甚至多有中箭倒下的狀況出現。
這無疑讓倭軍愈發恐懼了。
隨著船上燒了起來,他們沒有秩序地逃竄,徹底失去了僅剩不多的協作能力。
火箭還在繼續飛射而來,藤原麻呂的戰船也遭到了殃及。
煙幕雖得以散去大半,但倭軍陣營儼然已釀作了新的火海。
“主帥……!”金副將等人,在那黑袍少女身后拱手請命。
少女未回首看他們,早已干透的烏發微有些散亂,幾縷發絲在初起的夜風中揚起,漆黑的眸中有火光映照閃動——
此刻時機已至,她道:“傳令下去,全軍將士,即刻擊殺倭賊。”
等這一刻已等了太久的金副將等人,聞言神情無不大振,大聲應道:“末將領命!”
他們猛地起身,便要下去傳令之際,卻又聽那少女道:“可都知道,在我軍中,有降者不殺的規矩嗎?”
想到這些時日慘死甚至被虐殺的同袍們,金副將等人雖心有不甘,但仍道:“末將知曉!”
“那你們記住,吾等不通倭語——”常歲寧道:“故,今夜此處,沒有降兵。”
血債需要血償,今夜,她要這些主動進犯的倭軍,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末將……遵命!”
金副將幾人重重抱拳應下,轉身之際,皆紅著眼眶拔出長刀,嘶聲喊道:“主帥有令,即刻殺敵!”
“殺敵!”
甚至有部將悲憤地喊道:“……為我等枉死的同袍,和常大將軍報仇雪恨!殺!”
“為常大將軍報仇雪恨!”
“——殺!”
在振奮的呼喊聲中,唐醒也迸發出一腔熱血,拔劍殺上前去。
藤原麻呂并非一意孤行之人,如此情形,倭軍大勢已去,按說他本該撤軍,但偏偏巨大的混亂讓船隊擠撞難行,大大小小近八百艘戰船,想要重新調整秩序,卻也不是易事。
更何況,此刻許多船上都著了火,盛軍又在此時大舉攻來,各船倭軍自顧不暇,藤原麻呂的命令根本無法順利傳達下去。
偏是此時,一名急赴而來的倭兵,帶回了潤州的戰況。
藤原麻呂著近四萬兵力攻打潤州防線,一是為了牽制盛軍兵力,二來也是寄希望于能攻破潤州,潤州雖然遠次于江都,卻也算一條登陸大盛的路線——
見到那報信的倭兵,藤原麻呂只盼有捷報傳來,他幾乎揪住了那士兵的衣領:“潤州戰況如何?是勝是敗?!”
若按常理而言,必然是勝!
但今日此處突然翻轉的戰局,卻叫藤原麻呂已無法再堅信“常理”的存在。
“大將軍……我等……于潤州大敗!”那極不容易趕來報信的倭兵,也被眼前的局面嚇住了,對上藤原麻呂猙獰的面容,說話聲也愈發顫栗:“……潤州,那里,有玄策軍相助!”
士兵顫栗的聲音,在說到“玄策軍”時,顫抖得愈發厲害了。
那三個字,是籠罩在他們倭國頭頂上方十余年之久的恥辱與噩夢,于藤原麻呂而言更是如此。
“——你說什么?!”藤原麻呂幾乎攥緊了那士兵的脖子,下一刻便要擰斷:“玄策軍?!怎么會有玄策軍出現在潤州!”
“他們……他們掛的,的確是玄策軍的舊時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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