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1請立新帝,崔令安回京651請立新帝,崔令安回京(1/2)
太傅沒什么好臉色,將頭轉了回去,理了理衣袖,冷嘲熱諷道:“怎么,太女殿下這是當面向老夫問罪來了?”
“這倒也不必了。”李歲寧語氣輕松:“我這個人一向肚量不錯,如今已經消氣了。”
太傅冷冷“呵”一聲:“太女殿下如此寬宏大量,老夫倒要多謝了。”
李歲寧:“誰讓我是做學生的呢,少不得要包容忍耐一些。再說了,若非如此,老師的傷又怎能養得這么快?”
“休要得了便宜再來賣乖!”太傅轉過半邊身子,瞪向那佯裝無辜無奈的人:“賊喊捉賊,莫非你就清白了?”
“所以咱們師生半斤八兩。”李歲寧笑瞇瞇地道:“那就誰也別說誰,全當扯平了吧。”
她與老師之間早已不必細說心意與付出,老師為何這樣做,她又為何提早入京,這些皆是不必贅言的。
她確實有些生氣,但那生氣,是因為害怕。
如今回過神來,不再怕了,便也不再氣了。
于李歲寧而言,此刻還能推著老師這樣走著,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但褚太傅不這樣認為,心意付出可以不說,但人他是要罵的!他攢了一肚子罵人的話!
此刻,李歲寧推著老師往前走,身后是魏叔易和喬央,魯沖已帶著禁軍退至后方十步開外處跟著,魯沖本意是為了讓太女殿下方便談話,殊不知,這分明是為太女殿下創造了挨罵的絕佳條件。
但凡有個真正的外人在場,太傅且還得掂量一下學生的面子,這下倒是能放開來罵了。
而喬央和魏叔易是指望不上的,一個是不敢勸,一個是壓根沒想勸、專看熱鬧的。
世態人心雖是炎涼,但李歲寧向來不打無準備的仗,在老師真正發力之前,她忽然截下了老師的話,不由分說地問:“老師,您覺得此處山水風光如何?”
“勉強可以過眼!”褚太傅:“休要左顧言它,老夫今日——”
“就將此處贈予老師來垂釣吧。”李歲寧再次截斷老師的話:“我打算讓人在此建一座別院,恰離城中也不遠,我哪日想老師了,隨時便可以過來。”
“……”褚太傅忽然一噎。
喬央一陣艷羨喟嘆,忙是道:“到時在下得閑,來尋太傅,借寶地蹭上幾竿,還望太傅不要攆人才好啊!”
褚太傅沒搭理喬央,心里卻已是美得很了,再打量這山山水水,氣都消了大半。
魏叔易從旁嘆服著:“論起躲災避難,絕處逢生……太女殿下實為此道翹楚也。”
先是倒打一耙,拒不出面。再一見面,便送山送水,叫人罵也無從罵了,一場大罵就此消解,怎一個足智多謀了得。
“然而又有誰人能無緣無故便成翹楚。”李歲寧聽似謙虛地道:“不過是經驗深厚,熟能生巧罷了。”
“這是變著法兒說老夫罵她罵得多呢!聽聽,這就是老夫教出來的好學生!”褚太傅聲音雖不低,但其中已然沒什么怒氣了,又道:“將此處送與老夫,你們當她好心闊綽,卻不過是順手拿老夫當守墓人來使罷了!”
喬央笑起來:“您來做守墓人,駱公泉下有知倒要惶恐咯!”
“此地風水宜人,乃不可多得之寶地。”魏叔易含笑道:“太傅于此處頤養,定能長命不止百歲。”
“那老夫之后且安心養老。”太傅總算也不再嗆聲了:“朝堂之上,就交給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魏叔易:“我等資歷淺薄,免不了還是要常來與太傅請教的,到時還望太傅勿嫌煩鬧。”
褚太傅一聽便覺頭疼煩鬧了,無法忍受地擺手道:“別來打攪老夫清凈,往別處請教去……”
聽李歲寧也笑起來,老太傅回頭瞥她一眼:“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存心將老夫綁在跟前,受這諸多煩擾!”
說著,又想到一筆舊賬:“老夫可是聽魏相說了,先前他向天子提議讓我做那倒霉禮部尚書,正是你在背后出的黑心主意……你這棵黑心筍,還未冒頭時,就開始算計老夫了!”
“……”李歲寧看向一旁的魏叔易,這廝就這樣將她給賣了?
魏叔易但笑不語,太傅就疑心此事對他心存不滿已久,他一人實難承受太傅的責難,唯有實話實說了。
“那也是做學生的掛念老師……”喬央順著毛捋:“那幾年太傅一心想退,心氣也散了,難免叫人擔心……若非是真心掛念您的人,又怎能想到這一層呢?”
脾氣越是倔的老人,越是沒事可做,越不是什么好事。
若太傅果真就那樣歸隱了,依照太傅的性子,只怕是要孤身郁郁而去。
有件事牽著,也算是吊著一口心氣。
反正太傅從不委屈自己,在公務上寧可苦了年輕人也絕不為難自己,累是累不壞的。
見喬央捋毛捋得十分穩妥,李歲寧向他投去贊許的目光。
喬央這回倒是沒謙虛,自信地捋了捋胡須——他若不是有捋毛絕技在手,太傅能選他做搭子,一起釣這么多年的魚嗎?
一行四人就這樣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往前走,老太傅也未再揪著學生不放,末了,與學生問及正事:“大事該提上日程了,可有決定了沒有?”
李歲寧點頭:“老師放心,已在安排了。”
褚太傅心知她會如何選,聞言便點點頭,不再多做過問,只站在老師的角度叮囑了幾句。
李歲寧認真聽著,推著老師,慢慢走進初夏怡人的微風中,看向那起伏的青山深處。
自淮南道往東,山水漸和柔,清風拂垂柳。
江都城外,一座隱蔽的別院半掩藏在春夏交替的青綠中,院中栽荷藕,植修竹,處處幽靜,少聞人聲。
此日午后,一行來人打破了這份多日未變的幽靜。
一叢茂密的青竹前,置有石桌,此刻兩名侍女靜立于側,守著那靜坐之人。
靜坐者身著黎色寬大袍服,幾乎銀白的整潔發髻梳理得一絲不茍,以兩支赤金發笄固定著,周身氣態自成風范。
她一手靜靜橫放于石桌之上,無聲看著那一行十余來人。
為首者是一名藍服女史。
那女史行禮罷,微微抬首,露出了一張淡然端正的清瘦面龐。
圣冊帝認出了她,那是姚廷尉家中的女兒,五年前,大云寺祭典生亂,此女當眾揭發生母裴氏,以金釵破己相,現如今那道疤痕仍在。
651請立新帝,崔令安回京651請立新帝,崔令安回京(2/2)
昔日小小官家女郎,如今看起來卻能獨當一面了,就這樣毫無畏縮之色地站在她的面前。
姚冉半垂著眼眸,再執一禮。
她身后是王岳,王長史,以及其他江都官員,此刻皆跟從執禮。
姚冉開口,述明來意,簡潔而不容置喙:“太女有令,請天子回京。”
圣冊帝眼底終有了一絲細微波動,她握住那柄龍杖,慢慢站起了身。
日光下,竹葉沙沙作響,搖落一地碎金。
圣冊帝轉頭,看向西面天際。
五月端陽,圣冊帝自江都啟程歸京。
途中,這位幾經顛沛的帝王親筆書下《罪己詔》,自昭諸多過失,自認有愧大盛江山子民,縱有心改之,今卻已然年邁,不堪大用,遂自請讓位,順應天意民意,著立皇太女李歲寧為新帝,以安大盛江山,以定天下大局。
這封詔書中,不單自昭了身為天子對這天下的過失,還言明了身為母親曾迫使稚女李尚假借其弟李效身份欺上瞞下的過往。
稚女何錯?上為國朝,下為生民,身份為假,功績皆真,萬般欺瞞之過錯皆在朕一人而已。
除此外,未曾再多表身為母親的歉疚之情,她很清楚她的女兒已經不再需要她的歉疚,既如此,她亦不必空表于世人聽。
此封詔書很快傳往各處,天下嘩然。
這份嘩然聲中,不乏意外之音。
意外的不是圣冊帝甘愿退位,如此時局下,她退位乃是必然之事,再沒有其它選擇……
讓許多人意外的是,那位殺伐隨心的太女還是準允這位被放逐的天子回了京,以最大度體面的方式。
讓位詔書既出,各處再無疑慮觀望,提議請立新帝的聲音鼎沸沖天。
面對這相請之聲,那位皇太女不曾反復推拒,她很干脆從容地點頭,僅道了個“可”字。
見這義不容辭,而又舍我其誰的態度,倒叫那些正打算跪請的官員們有些措手不及——這,這就點頭了?
然而旋即又不免想,這皇位是她贏得之物,也是她應得之物,普天之下,確確實實再沒有比她更配得之人了。
他們的新君很有少年意氣,很自信從容,這天下大抵就要迎來前所未有的新氣象了……而他們,都將是見證者的,親歷者。
天下一片喧騰之間,又有一則好消息自北面傳回。
吐蕃軍敗了。
且不是簡單的敗逃歸境而去,而是被阻截了退路,二十萬吐蕃大軍如同困獸,被圍殺至僅余不足七萬,吐蕃王不再憤怒,而是絕望倉皇,自稱是受與李隱勾結的固安公主蒙蔽挑唆,才鑄成大錯。
吐蕃王主動交出了叛國者明洛,以此作為求和的誠意。
吐蕃疆域遼闊,此時的大盛也并沒有與之死戰到底的能力,此番大勝是領軍者之能,是憑借一股高昂的士氣,是飛火神器加持,而非代表大盛擁有如何強盛的國力。
相反,連年戰亂的大盛,此刻急需休養生息。
吐蕃軍遭受重創之下求和,于時下而言是最好的局面。
李歲寧得聞此訊,大為開懷,傳令著上將軍崔璟收兵回京。
大捷的消息傳開,朝堂之上百姓之間也一片振奮之氣。
有大臣提議需早日定下登基吉日,李歲寧從無絕和天鏡卜算出的三個吉日中,挑了最遲的那一個,在六月下旬。
有官員委婉提醒,會不會太遲了些,只聽皇太女殿下道:“我要等上將軍歸京。”
出言提醒的官員愣了一下,其他人也大多怔了怔,旋即有人笑著贊成說道:“上將軍輾轉駐守北境近五載,乃當仁不讓的護國功臣是也,殿下如此思慮,不可謂不賢明。”
這上將軍崔璟手握重兵,這些年來又累下無數戰功,守北關,退吐蕃,募兵養馬,在軍中的威望已是重之又重,此人一身反骨,稍有不順心,只恐會生出異心……
至于那些無足輕重的傳言,在真正的大局大事面前,又算得上什么?人心都是善變的,況乎利益當前。
這種關頭,穩住此人,安撫其心,的確是不能馬虎的大事……太女殿下雖行事隨心,卻也實在英明。
聽著一片稱頌聲,魏叔易只是笑著不說話。
也有大臣開始煩憂,待這位上將軍回京之后,究竟要如何賞賜,才算妥當?此事也很緊要,便有官員商議起來。
一片商討聲中,有官員不由得看向魏叔易:“……魏相今日為何遲遲不語?”
魏叔易微微抬眉,笑微微地看向上首的太女殿下:“魏某相信太女殿下自有妙計。”
思來想去,既然賞無可賞,想要“穩住”崔令安,安撫朝野天下人心,似乎也的確僅有那么一條路可選了。
魏相在心底喟嘆——真是時也命也,旁人羨慕不來。
在一派有條不紊的忙碌景象中,日子過得飛快。
六月十六這一日,京郊外蟬鳴震天,蒼穹碧藍如洗。
一聲聲響亮的鷹嘯傳來,前去探看的一大兩小三只鷹盤旋著從北邊回還。
“回來了,小璟回來了!”阿點歡喜萬分地往前方奔迎去。
在此相迎的官員們也立即從官道旁搭起的涼棚下行出,紛紛望向北面。
又翹首觀望了片刻,果聽得馬蹄聲傳來。
盛夏里,馬蹄急。芳草葳蕤,未見塵煙。
一人一騎率先出現了眾人的視線中。
戰事已休,正值暑夏,馬上之人未著盔甲,一襲鴉青袍,一匹通體烏黑油亮的河曲馬,自北面遠歸而來。
聽得諸聲,鑾車前垂著的重重天青色紗簾被一只起,旋即,淺碧色裙衫飄揚,外罩圓領紗袍色如碧玉石般剔透生輝的身影,輕盈地跳下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