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宮里來人!
陳大人與永安侯剛送走魏國公,一面往內院走,一面問道:“可是妹婿請的霍太醫?”
永安侯臉色很不好看。
霍太醫與洪盛一樣,曾是太宗皇帝晚年的御用太醫,醫術精湛,皇帝初登基時曾想處治他,是淳王出手保下了他,如今成了郭太妃的專屬太醫,他們哪里請得動。
二人行進梧桐院的院門就聽到屋內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碎瓷聲夾雜著陳惠馨的哭喊,尖銳又刺耳。
永安侯皺緊了眉頭。
陳大人面露尷尬,忙開口解釋道:“惠馨的脾氣被她母親慣壞了,我這就帶她回府,嚴加管教。”又滿口保證道:“妹婿放心,絕不會耽誤正事。”
希望陳家不要拖他的后退。
永安侯強忍著不耐,點了點頭。
陳大人見了不由汗顏,好在惠馨鬧起來的時候已經樂樂呵呵送走了魏國公父子,不曾有什么變動。
此時內室的葛氏滿臉怒容,眼中泛著從未有過的嚴厲。
葛氏沒想到女兒會如此不懂事,這個時候還敢火上澆油。
母親看她的眼神,讓陳惠馨覺得分外陌生,漸漸消停下來,不敢再鬧。
陳氏還是第一次看到侄女如此彪悍,坐在那里捂緊了肚子。
葛氏語帶歉疚道:“讓小姑子受驚了,一會兒先喝碗安神湯,穩穩心神。”
陳氏白著臉,道了句:“無礙。”
可小姑子身邊服侍的人卻看著她們母女沒了往日的笑模樣。
葛氏也覺得沒臉,匆忙帶著女兒出去,和丈夫一起,與永安侯告辭。
永安侯淡淡道:“慢走!”也沒派人相送,轉身就進了內室。
陳大人搖頭嘆息。葛氏則狠狠瞪了女兒一眼。陳惠馨扁了嘴,卻不敢出聲。
陳氏一家灰頭土臉地出了梧桐院,竟在穿廊里迎頭碰上了宮里來的霍太醫。
陳惠馨紅腫著雙眼,用帕子遮住臉,心里嫉妒的不行,忍不住抬頭多看了兩眼。
來人是個六七旬的老者,頭須皆白,面相慈善。
葛氏看到霍太醫,心虛地低了頭,扯著陳惠馨匆匆出了穿廊。
陳惠馨扭頭看著霍太醫被莘娘身邊的兩個老婦恭敬地迎去了清漪院。
初初聽到霍太醫來,清漪院的人一陣兵荒馬亂。
莘娘沒想到郭太妃會記掛著她,竟派人來為她診平安脈。她看著身邊人一臉的驚慌,出聲安撫道:“霍太醫是位仁醫老者,無妨的。”
聽大小姐的語氣,好像見過這位霍太醫似的。金桔不由滿臉疑惑,又想著大小姐許是偶然見過也未可知。
屋里的丫鬟見大小姐神態平和,漸漸鎮定下來。
紅桔捧過大迎枕來,給大小姐靠著。常媽媽給大小姐拉著袖口,露出手脈來。紅桔方才掩了紗帳。
只見霍太醫伸手按在右手脈上,調息了至數,凝神細診了半刻功夫,換過左手,亦復如是。
這位霍太醫,慈眉善目,雖上了年紀,診脈的手依舊穩穩的。
半晌,診過脈息,莘娘收了手腕,輕聲道:“有勞霍太醫辛苦走一趟,莘娘十分感激。”
帳內的人語氣輕柔舒緩,禮數周到,令人心生愉悅。
霍太醫忙道:“是太妃娘娘的囑托,老夫也是依命行事,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氣,好生養息,不日就將痊愈。”
大小姐的傷風已經大好,霍太醫說的痊愈是指大小姐不好根治的體弱。
屋里服侍的人不禁露出喜色。
霍太醫不敢多待,忙起身到外間。
樊誠不放心,也跑過來瞧了瞧。
就見這位霍太醫十分細致,不僅寫了前中后不同時期的藥方,還開了不少藥膳的方子,細細叮囑了用時用量。
莘娘身邊服侍的人暗暗記在心上。
衛婆子端了茶來。
霍太醫吃了茶,笑著撫須,贊先前醫治的好,又問樊誠:“是誰改的藥方?”
瞧這樣子竟是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樊誠暗自納罕,卻不敢怠慢,忙道:“是程乾程公子薦的老大夫。”
莘娘聽說這才知道還有這一節。
程乾那里自有表弟應酬,無需她費心。莘娘想了想,吩咐常媽媽預備兩封銀子,四匹錦緞,答謝那位老大夫。
待霍太醫交待完,樊誠熱情地將老者直送出府門,又誠心誠意地感謝了一番,偷偷向霍太醫手中塞了個藏藍荷包。
霍太醫連連擺手,沒有收,上了馬車徑直回宮復命。
樊誠見霍太醫態度隨和,又分文不取,實在令人敬重。與之前的汪大夫簡直天差地別。心里贊嘆不已,直到馬車走遠,方才回了表姐住處。
霍太醫回宮徑直趕往怡和宮回稟郭太妃,“院里陰涼,夏日極為舒適,可到了別的季節……”
堂堂永安侯府的大小姐,住處與身份實在不相襯!
霍太醫礙著永安侯的顏面,不好直言。
陸嬤嬤去過清漪院,自然知道太醫的未盡之意。
郭太妃沉思了半日,反復叮囑霍太醫:“務必好生調理。”
霍太醫不敢怠慢,連忙應是。
秀苓送了霍太醫出去。
緊接著有內侍稟報:“長公主到!”
郭太妃露出笑容,轉頭吩咐陸嬤嬤:“快將人請進來!”又道:“你去看看笙兒來了沒有?”
笑著進門的長公主是個三旬多的婦人,身穿大紅妝花緞牡丹紋褙子,墨綠織金綜裙,鵝蛋臉,丹鳳眼,朱唇膽鼻,姿態優雅,神態從容。
進門就笑著向郭太妃曲膝問安。郭太妃微微頷首,笑容照比對待旁人多了幾分親近。
長公主身后跟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長得濃眉大眼,眉清目秀,進門忙向郭太妃跪地請安,態度十分恭敬。
郭太妃笑著吩咐陸嬤嬤扶郡王起身,道:“幾日不見,笙兒又長高了不少。”
蕭笙近日正與六皇子一同學騎射,皮膚依舊白凈,身板卻不再顯得單薄。
長公主看著漸漸長大成人的兒子,眼中有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郭太妃看著笑容靦腆的蕭笙,語帶關切地同長公主道:“蕭家可說了,何時接笙哥兒回府?”
笙哥兒畢竟是蕭家人,如今年歲漸長,宮里不是長留之地,要早做打算才是。
長公主蹙了蹙眉,半晌沒有言語。
臨安侯蕭家有世襲的爵位,蕭駙馬是長子本應是侯爺的不二人選,可他偏偏尚了公主,又英年早逝。
現如今蕭笙又被封了郡王。
臨安侯府的侯爺和世子之位一直空懸,老侯爺的身體眼看著一年不如一年,她也知道不能一直這么拖著,可她一個孀居的婦人又有什么辦法!
蕭二老爺和蕭三老爺都有嫡子,已經由暗轉明,爭得頭破血流。如今的蕭家哪里還有她們母子的容身之所!
長公主聽了笑容僵了僵,輕輕垂了眼瞼。
她當初下嫁到蕭家,父皇說國庫空虛,蕭家地大又只有嫡系,沒有旁枝,并沒有依例為她建造公主府。如今皇帝雖然封了笙哥兒為郡王,卻沒有分給他府邸。她們母子還要指望太后垂憐。
不然她又怎么會冒著得罪養母的風險,走這一趟。
郭太妃見了,便不再問,笑著讓她們母子喝茶吃糕點。
長公主想到太后娘娘的吩咐,忙轉移了話題,笑道:“二弟的年歲也不小了,母妃可有心儀的人選?”
郭太妃看著長公主眼中深藏的試探,心里道了句“物是人非。”
當初她一心維護的孩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郭太妃待長公主的心就淡了下去。
郭太妃搖頭嘆了口氣,笑著吩咐陸嬤嬤:“去備午膳吧!”語氣十分平淡。
往常太妃娘娘可都是揀著她們母子愛吃的,叫人提前預備。
蕭笙疑惑著抬起頭來,就見母親坐在那里如坐針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