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夜。
燕城中氣氛低迷，少有幾家門口點了紅燈籠。
大雪撲簌簌落下，將屋檐遮蓋了個干凈。
“既然大家都到齊了，那便開始吃飯吧。”
林守貴看著桌前的兒女，只樂呵呵笑著開口。
現在自己三代同堂，兒女孝順，真說起來，也是不敢想的。
林母看著孫兒們乖巧的模樣心里也熨帖得很。
早個幾年誰能想得到自家的那兩個孫兒能長成如今這般？
若是放在以前，只怕自家那兩個孫兒如今還整日穿著粗布衣裳在地里刨食呢。
現在任誰瞧了不得夸一聲生得好？
難得自己的兩兒一女如此孝順，兒媳女婿又都是好的。
便是活不得一年，她也高興了。
飯桌上一大家子說說笑笑，只為了慶祝這個團年。
燕城其他百姓也同樣在家中團年。
“敬之，我聽聞說你如今在醫館中已經做了大夫？”
曾老爺吃著飯，突然問道。
“是。”
自從同曾家小姐成婚后，王敬之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家有賢妻相輔，他藏在心里頭這些年的委屈愧疚才得以宣泄。
如今整個人都將心思放在了醫術上，自然學成得快。
“那便好。”曾老爺滿意的點了點頭，想到如今城外的流言，又嘆了口氣。
“敬之，你可曉得如今城外的情況如何？”
王敬之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妻子，這才斟酌開口。
“知曉一些，如今城外鬧著鼠患，又大雪不斷，只怕并不好過。”
曾老爺點點頭，見他臉色猶豫，這才繼續追問道。
“我聽人說如今城外的村子里有被那些老鼠咬傷的人，一直都高熱不醒，你可有什么辦法？”
曾夫人見自家相公還在追問，桌前的女婿又面露難色，當即就在桌下碰了碰曾老爺，示意讓他停了話頭。
如今城里城外都亂得很，他這時候問這些做什么？
“并無。”
王敬之搖了搖頭，臉上也有些挫敗。
師傅年歲大了，今年又格外冷，他們的身體越發差了。
前些天沈大哥派人送來的信件他們也瞧了，可師傅們也從未見過這樣的病況。
不過今天晚些的時候沈大哥又來了一趟。
說城外有位郎中尋到了解藥，可后頭的療養只怕得他們來。
如今師傅的身體越發差了，只怕要不了幾天他就得和師兄一并出城去。
雖說師傅肯定了他的醫術，但是自己心里還是忐忑得很。
“敬之啊……”曾老爺還想再說什么，就被曾夫人踢了一腳，只好閉了嘴。
“敬之啊，岳母曉得你醫術好，又心善，可如今你們成親幾個月了，可有想過什么時候給我們生個孫兒孫女出來？”
曾老夫人面上笑著，腳下卻是使了使勁，被踩了腳的曾老爺咬緊了牙努力憋著不讓自己叫出來。
“阿娘！”曾小姐羞紅了臉，沒想過自家阿娘怎么會突然問上這么一句。
“如今城外亂的很，敬之還得去救人呢。等，等以后再說這些事情。”
曾小姐臉頰紅紅，說出的話卻是讓王敬之一愣。
自己明明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她才對。
“城外亂的很。”曾老爺只說了這么一句，意思卻是表達清楚了。
王敬之有些尷尬，曾小姐卻是氣鼓鼓道：“敬之學醫就是為了治病救人，如今正是百姓需要大夫的時候。”
“胡鬧！城里大夫這樣多，他們自然曉得出去，你的身子好不容易調理得好些了，他在家中陪著你才是最重要的。”
曾老爺一拍桌，臉色霎時間冷了下來，語氣更是帶著些不滿。
曾小姐同他鬧了脾氣，只氣鼓鼓起身回了屋子。
王敬之有些尷尬，卻也是行了禮后趕忙跟了上去。
曾老爺被氣得不輕，只坐在那兒生悶氣。
“這大年三十的，你干嘛說這些。”
曾夫人示意丫鬟倒了杯茶，這才開口勸道。
“這丫頭，就是野了心了！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她！現在城外亂成那樣，就不怕他們染了疫病？敬之要是去了，她怎么辦！”
“囡囡什么性子你還不知道嗎？敬之學醫，又是個心善的，若是他沒有這個性子，你當初還會答應了這門婚事不成？如今城外遭了病，需要敬之去幫忙，我們又哪里攔得住？”
曾夫人起身替他揉了揉肩，心里也有些悵然。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囡囡身子骨本來就差，要是敬之再出點什么事……”曾老爺和曾夫人是少年夫妻，這么些年更是沒有納過小妾或是吃過花酒。
滿心滿眼只有曾夫人一人。
女兒出生后他更是如珠似寶寵著，偏偏她身子弱，如今她好不容易成了親，又康健起來，自己實在不愿意看著她再出什么差錯。
“囡囡想做什么我們大可將她護著，咱們行善積德這么些年，不就是為了她能夠好嗎？現在她想讓敬之去行善救人，我們又怎么能攔著？
老爺，我們雖說舍不得囡囡，可到底最后陪著她走的還是敬之。”
曾老夫人說著話，又替他捏了捏肩。
他們家是做生意的，雖然算不得大富大貴，可這么些年下來也還是有些基業，不過是護住女兒女婿，并不是什么難事。
“哎……”
曾老爺嘆了口氣，心里的怒氣這才消減了些。
到底是女大不中留。
“娘子，你，你怎么知道的……”
王敬之有些局促，一時間像是做錯了事的孩童，不知道該怎么辦。
只直愣愣立在那兒。
“因為我聰明呀。”曾小姐揚揚頭，只是嬌哼一聲道。
“敬之，你若是當真把我當成你的妻子，有什么事情就都該與我商量。”
“是。”
王敬之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半天才怯懦道。
其實他瞞著這件事也是因為自己心里亂的很。
兒時爺爺就曾說過，他是個極有天賦的孩子。
可到燕城來后他才曉得，有天賦的人很多，自己若是不努力學習，也只會被更有天賦的人比下去。
如今自己已經出師，可真讓他頂著濟和堂的名頭外出救人，他心里也是沒有底的。
“敬之，我相信你的醫術，你也不用擔心我，知道嗎？”
曾小姐柔聲道，面上依舊是溫和的笑。
夫妻本是一體。
她不愿意王敬之因為自己而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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