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聲吵嚷聲從醫館當中傳出,周圍的人對里邊指指點點。
不知道誰先得知秦月到來,隨著一聲大喊,百姓自動分出一條道路。
秦月提裙下車,雪雁幫她撫平裙擺,跟著她向里邊走去。
里邊正在吵吵嚷嚷,一個婆子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喊,仔細一聽,秦月不覺輕皺眉頭。
“這破醫館坑人啊,我兒子吃了她家開出來的藥就開始上吐下瀉,到現在高燒不退,昏迷不醒,不死不活地在床上躺著啊,大家伙可要給我做主啊!”
她就坐在大門口下的廊道中,這番喊叫外邊圍觀的百姓都能聽到,再加上她是反復哭喊這幾句,剛剛圍觀過來的人也能夠聽到。
實際上云都城對于華夏醫館的接受程度,還遠遠不到五分之一,只有一些出不起診金的窮苦之人才會來這里試探性的看病。
即便有了‘縫合之術’‘斷骨再續’等傳聞,更多的人認為這是被神化的,甚至都沒有人去考究真假,只是將這些事情當做茶余飯后之事來消遣。
至于接受華夏醫館那五分之一,也是因為有一些大夫來這里坐診,才覺得大概率和想象中的那種地方不同。
前段時間就有人鬧事來著,說是調戲這里的小娘子,被人胖揍一頓不說,作為鄉紳的兒子,老子的烏紗帽都丟了。
官家之地啊!
百姓們自是惹不起,但官家之地,總也要講道理不是。
雖然現在仍舊是封建社會,沒有倡導言論自由,但是像他們這些‘入侵者’,想要以這里為根據地,仍舊不免講究口碑,武力壓制不是長久之計。
婆子在那里哭喊,一個男子在里邊同老大夫們據理力爭。
孔大夫在這群醫者當中年紀不算大,如今四旬人士,想不到遇到這種潑皮無賴。
“怎么回事?”一道清脆的聲音自婆子背后響起,干凈的聲線讓她的哭聲一頓。
回過頭去,便看到一個貴婦人打扮的娘子站在身后,那婆子立刻就知道來人是誰。
“城主夫人,您要給我做主啊,我曉得這個醫館是您開的,可是您不能因為一顆老鼠屎就壞了一鍋粥啊,那個大夫他喪良心,他害我的兒子啊!”
孔大夫被那婆子指著,氣得渾身發抖。
秦月并未掙脫婆子拽著她衣裙的黑手,且阻止了上要上來扒拉開婆子的雪雁,微微彎腰,雙手扶住婆子的雙臂。
“大娘,地上涼,還請起來說話。”
她的聲音清涼,帶著沁人心脾的感覺,直直鉆入人心。
而如今更是毫無架子,竟然親自攙扶婆子,不少百姓都有些傻眼,紛紛覺得這城主夫人果真是個良善之人。
那那些自持身份的讀書人和一些鄉紳的家眷,則覺得秦月太不講究,有失身份。
婆子有些肥胖的身體沉甸甸的,她其實不是很愿意起來的,坐在這里,才能讓所有人都聽到看到這些事情。
奈何這城主夫人看著弱不禁風,力氣卻大得很,她根本不受控制就被扶起來。
聽著周圍一眾叫好聲,婆子也只能張嘴道謝。
這一幕秦月看在眼里,心中有了一些明悟。
“大娘不急,我們不如到屋中坐一坐。”秦月溫聲說道。
婆子連忙搖頭,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般,雙手抓著秦月的胳膊跪下去,仰頭淚眼婆娑道:“城主夫人,不是我小人之心,我只是個小老百姓,我受不住刑法啊,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婆子年歲這么大的份上,放過老婆子一馬吧。”
雪雁氣得俏臉發白,這死老婆子,這話說的好像夫人要對她用刑一般,子虛烏有的事情就給夫人扣上這么一定惡毒的帽子!
秦月唇角的笑容微斂,她一直好聲好氣地說話,不代表她沒脾氣。
她可以敬著她年紀大,但不能縱著她心思毒。
“既然如此……”秦月勾起一邊唇角,“來人,給這位大娘搬個椅子。”
既然你想在這里說,那邊在這里說好了。
那婆子見秦月明明笑著,眼神卻清冷的像是一潭寒水,讓人忍不住打個寒噤。
小廝擺著椅子過來,還貼心地鋪上個軟墊,示意婆子坐在那里。
婆子哪里做過這么好的椅子,眼看著秦月還站著,根本不敢坐下。
秦月腰背挺直,微笑看著婆子,說道:“大娘請坐吧,有什么不滿盡快說給大家聽,咱們醫館向來不做虧心事,自然也不怕鬼叫門。”
婆子面色一紅,這‘鬼’指的是她啊。
這么想著,婆子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坐在了椅子上,肩膀上還搭著一只手,正是城主夫人身旁的丫鬟。
婆子有些局促不安起來,尤其是對上城主夫人那雙眼睛,那點心思好似都被看透了。
“大娘請說。”雪雁揚聲問道。
婆子喉嚨咕咚一聲,想起心頭那些話,不安的情緒稍稍緩解,當即梗著脖子開口。
“城主夫人,老婆子沒有說您這醫館如何,而是那喪良心的大夫,就是他!”婆子瞪眼指向孔大夫,“前兩日我給我兒子開藥,明明就是個傷寒,可吃了非但沒有好轉,反而陷入昏迷,普通的傷寒,沒道理這么快就陷入昏迷的,定是那藥有問題,夫人明鑒啊,老婆子就這么一個兒子,他要是沒了,我們可怎么活啊!”
秦月安靜地聽著,這婆子的話很有條理,故而包括她在內,所有人一聽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她轉頭看向氣得說不出話的孔大夫,說道:“給孔大夫遞杯水,冷靜一下。”
這么狀況,是沒辦法講述清楚的。
孔大夫知道自己狀態不對,聽話地喝了口水,平復了一下心頭怒火。
“回稟夫人,這人前兩日的確來到醫館開藥,我就是按照正常傷害藥開給她的,那藥絕對不會讓人陷入昏迷,毫無意識!”
他手哆嗦著從衣袖當中拿出當時開藥的底方,這還是華夏醫館的規矩,否則哪個大夫會去留這種底方。
而現在,他無比慶幸留了東西,不至于讓人污蔑致死。
這樣的污蔑,對于大夫來說是滅頂之災。
底方拿出來,孔大夫總算是松了口氣,然而不管是秦月還是那婆子,都沒有去看那底方。
秦月不是不想看,而是在這種情況下,看了也沒有用,既然孔大夫能夠拿出來,就證明他開的沒問題。
那婆子準備了一堆說辭,就等著秦月去拿那所謂的底方,可她不僅沒動,連看都沒看一眼,不由得讓她滿腹的話盤在心里頗為難受。
見秦月看都沒看他手中的紙一眼,孔大夫一顆心沉到谷底。
怒火降下去之后,他立刻就明白過來。
城主夫人若是想平息民怨,息事寧人,那必定是要犧牲他的。
想到這里,孔大夫忽然就平靜了,拿著底方的手垂在一次,不再抬起。
他知道這件事不論對錯,他都是錯了,因為他讓這個婆子引來這么多人圍觀,讓華夏醫館,讓這位城主夫人陷入兩難境地。
這就是他錯了。
權貴們,他們不同人講道理的,他們只同人講利益。
他觸碰到這些權貴的利益了。
孔大夫進入華夏醫館有一個半月了,從領了第一次工錢開始,他便有了一些踏實感,因為即便這個月的病人很少甚至沒有,他也不會餓肚子。
偶爾他發現華夏醫館的氛圍非常好,沒有那么多麻煩事,反倒相互之間會幫忙,甚至聚集在一起討論這個病該如何去治療才能達到更好的效果。
這在以往是沒有過的,孔大夫聽得出,尤其是那些軍醫,他們毫不藏私,哪怕問到他們以為很敏感的縫合之術時,他們也是知無不言。
孔大夫還是很喜歡這里的。
奈何,華夏醫館終究是權貴手中謀利的工具,他們也不過是里邊的棋子,到了這個時候,是可以隨時被拋棄的。
“孔大夫開藥的時候,可見過病人?”秦月問道。
孔大夫抬起眼皮,搖搖頭說道:“未曾見過。”
最近傷寒頻發,婆子來了只想開些傷害的藥,孔大夫仔細詢問了癥狀之后,便開給她了。
“為什么不帶你兒子過來看病。”秦月看著婆子。
婆子說道:“我兒子傷寒嚴重,這一來一回得再加重病情,我便沒有讓他過來。”
這個說辭勉強說得過去。
秦月轉頭,“孔大夫沒有見到病人本人就貿然開藥,這一點我的確要質疑你的專業性。”
其實這種事并非沒有,在這種地方反倒是常態。
故而孔大夫聽聞,搖頭一笑。
笑自己的愚蠢,剛剛他雖然失望之極,到底還是抱著一抹希望,如今這情況,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不再辯解。
和他一起來到醫館的幾個大夫雙拳緊握,一雙眼睛不滿地看向秦月。
秦月將他們的眼神無視掉,繼續說道:“我們醫館的大夫在這方面的確有過失,所以醫館的規定還要再改一改,也多謝大娘能夠幫我們找到漏洞。”
頓了頓,“那么接下來,再說說大娘的兒子吧。”
婆子聽聞她這番說辭,以為她妥協了。
“我已經派人去請大娘的兒子了,相信這就到了。”
婆子頓時面色一變。(愛腐竹ifz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