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日,凌玥除了陪她爹用膳、偶爾帶凌風玩一會,就是待在攬月軒的院子里整理她買的那堆草藥。
順便監督阿昀念書。
阿昀聰明好學,更重要的是執著,他渾身攢著一股勁,有時候夜半了還在苦學,仿佛要將荒廢的十六年全部補回來一般。
凌玥看著他專注的模樣,笑而不語,有種老母親般的安慰。
每當那個時候,阿昀的心就跳得厲害。
大小姐為什么有意無意地朝他笑?她不像在憋什么壞,難不成喜歡他?
也就一瞬間,他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她那么美,那么尊貴,活得那么肆意。
好人不喜歡,喜歡他一個卑賤的瘸子?
他曾偷偷觀察過她的笑容,給他的與給紅果清音的差不多,這讓他又莫名的失落。
說來奇怪,凌玥總能就精準地抓住他走神,然后毫不客氣地拍他的頭:“干什么呢?都會了嗎?”
“沒有。”
次數多了,阿昀就習慣了她這種交流方式。不就拍頭嗎,她喜歡的話拍就是了,反正又不疼。
紅果也曾調皮地學凌玥,手離阿昀還有一段距離時,就被他凌厲幽深的眼神勸退了。自那以后,再也不敢動那個念頭。
這日傍晚,管家捧了一包東西過來:“小姐,這是銀器店的掌柜送來的,說是您前兩日買的。”
凌玥跑過去接了下來:“謝謝管家。”
阿昀忍不住看了一眼,什么東西能讓她這么激動?
她也不避他,直接在桌上鋪開,阿昀的眼睛直了。
銀針、銀刀,針有好幾十根,刀有十好幾把。
又看她拿著刀笑瞇瞇地看自己,小心翼翼道:“大小姐,你想干什么?”
凌玥晃著刀,一臉壞笑,頗有種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意思。
“今晚子時,在房內等我,不許告訴別人!”
她眼中帶著威脅,將她的寶貝一股腦收好抱回了房。
阿昀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打算對自己下手了嗎?
可是為什么?這段時間她很正常啊!
難道又改變主意了?
書看不下去了,腦中想起了幼時她曾玩飛刀,肆無忌憚地將刀扔向自己,好在自己命大,僅僅在手背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又想到凌玥說的不許告訴別人,那是想偷偷折磨他?
阿昀的心沉了下去,眼神迷茫失落,隨即一種被騙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的拳頭緊緊地握著,騙他,又騙他!
讓他相信她,再慢慢折磨他,果然是這樣!
以前只是身體上折磨,如今她開始誅心了。
阿昀站起身,撐起了拐,木然地往房間走,眼底變得冬夜般寒冷,古井般幽深。
子時。
除了風聲和樹葉的嘩啦聲,阿昀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靜靜地坐著,目光落在一枚平安符上。
當初她就是以平安符示好的,如今想想是個笑話。
她讓他平安,不過是想多一個有趣的玩具罷了。
金尊玉貴的大小姐怎會與下人做朋友?也是自己太過于天真了,被騙活該!
他的心很亂,也打定了主意。
不管她怎么折磨他,只要死不了,他就不會尋死。
但只要印證了她騙他,他發誓再也不信她,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報復!
狠狠地報復!
“阿昀,睡了嗎?”凌玥壓低聲音喚著,剛想推門,門一下子打開了。
阿昀木然地望著她,卻看見她清亮的眸子,還朝他笑。
她以為他困了,一溜小跑進去將拿著的東西一股腦放在桌上。
“門關上!”她邊整理邊吩咐。
阿昀依言照做,之后立在門前,并沒有走過來。
凌玥將他拉了過來,指著一碗黑乎乎的湯汁:“喝了。”
阿昀狐疑地看著,心下一沉,一直沉到底。
終于端了起來,卻遲遲沒送到嘴里。
她看著他,他看著她,一個詫異,一個冷漠。
“真的要喝嗎?”阿昀艱難地問道,要不還是再給她一個機會吧?只要她改變主意,他就原諒她。
“喝!”凌玥毫不猶豫道。
阿昀的眸子一暗,心被剜了一般痛。
剛要喝,被凌玥攔住了。
已死的心有了些希望,卻聽她道:“到床上喝,不然我待會拖不動你。”
他不知她打什么主意,但只能聽她的話。
一碗藥喝下去,阿昀漸漸沒有了意識,昏迷了過去。
他曾以為再也醒不過來,卻還是醒了。他不記得昏迷期間發生了什么事,卻覺得疼,動一下都疼。
掙扎著坐起,卻見腿上纏上了厚厚的布,布里似乎還有硬硬的東西。
凌玥趴在他的床前,睡得很熟。
她的長發隨意搭在身上,散落在臉上,看著很疲憊。
手上、袖子上還有著斑斑血跡,在這深夜尤為瘆人。
他知道,這血是他的。
她終究還是下手了!
他眼底苦澀,手往枕邊伸去,那里有一把刀。
刀在燭光下閃著寒光,阿昀看著刀,又看看她,手有些抖。
若是這時候殺她,應該很容易吧?
當然,他也逃不了,這條命勢必要賠給她。
該怎么辦?
他緊緊地握著刀,一個艱難的抉擇。
這或許只是另一個故事的開端,以后這種事怕是還很多。
現在是腿,已經廢了的腿她還不放過!
接下來呢,胳膊嗎?臉嗎?
凌玥忽然打了個噴嚏,胳膊縮了縮。
阿昀這才在意到窗外進來的風,是有些冷。
他望著她熟睡的模樣,又想到了她對自己的好。
看著她縮成一團,鬼使神差將外衣拿了過來,想給她披上。
她又打了個噴嚏。
醒了。
第一眼就看到他手中的刀。
她眸中一緊,深深的失望。
阿昀下意識將刀收在身后,明明他才是受害者,為什么她的眼神卻那么受傷。
“給你喝的藥是麻沸散。”她聲音很低。
麻沸散?為什么給他喝那個?
她的聲音更低了:“我想醫治你的腿,但不想別人知道,所以深夜過來。”
他眼中寫滿驚訝,她不是想害他?
“銀針是給你針灸用的,那些刀子是做手術用的,我擔心你害怕,所以沒先和你說。”
她低垂的頭抬了起來:“那條腿以前應該沒知覺,現在能感到疼了吧?”
阿昀怔怔地點了頭。他只覺得疼,便以為她要害他。
卻忘了那條廢腿本來是感受不到疼的。
他曾以為一輩子是個受人嘲笑的殘廢,她竟然可以醫治他。
“大小姐......”他后悔,自責,內疚,竟然一廂情愿地惡意揣測她,還想殺她。
她抓著他握著刀的手向著自己的脖子,冷笑道:“不是要殺我嗎?”
他猛地縮回手,將刀遠遠地扔了,低頭說著:“對不起。”
她擦了擦眼睛,還是委屈,甩手打了他一巴掌,隨即奪門而去。
“喂不熟的小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