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鐘鼓

29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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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無咎只覺得胸口被葉梧打過一掌的那里疼得厲害,連帶著里面也悶悶的。他吐出一口濁氣,問道,“怎么?姜相料事如神,提前就猜到陛下在宮中有危險嗎?”說話間,他腳下不停,朝著廳內走去。姜永彥跟在他身后,猶豫了一番,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大人說笑了。”姜永彥直起身子,幾乎是的堵在了紀無咎往里走的路上,“家父早就發現齊王有異動,但因為沒有切實證據所以一直沒有稟告陛下,只是派人暗中觀察,之前又看到齊王府的幕僚柳勝杰喬裝進宮,所以才確定他們今夜行動。于是派我帶人過來營救陛下,他自己則親自帶人,在宮外搜查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紀無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哦,既然姜相一早就猜到了,那為何公子遲遲沒有進來?須知再晚一點兒,恐怕陛下龍體有損。”

姜永彥并不驚慌,而是朝紀無咎行了一個禮,說道,“并非是我不想早點兒進來,而是城外巡防營的將士必須要陛下的手令,然而之前父親并未稟告陛下,于是爭辯之下,這才把時間耽擱了。”

“城外巡防營必須要有陛下手令才能調動,這是規矩;姜相既然早就猜到會有人對陛下不利,那為何不提早做準備?非要等到今天?況且,”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姜永彥一眼,“沒有陛下手令還能調來巡防營,姜相還真是好手段啊。”

姜永彥神色一僵,隨即站直了腰身,也是似笑非笑的模樣看向紀無咎,“紀大人這是何意?本來為國盡忠、護衛陛下便是我輩職責所在,不應受賞,姜永彥也未曾想過要因此受賞。然而紀大人這連番問題問下來,莫不是姜府一門做了這么多,非但討不了半分好,還要受到他人責難嗎?”

紀無咎一下便笑開了,“哪里。我也是關心陛下安危,如果有不妥之處,還請姜公子見諒。”他繞過姜永彥,走到內堂,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樣,轉頭看向他,“既然姜公子并不將名位放在眼中,那等下陛下問起,我就直說了。難得姜公子有此覺悟,姜相聽了,想必高興得很。”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姜永彥在后面恨恨地瞪了他許久,終于還是一甩袖子,跟了上去。

紀無咎跟李湛見了禮,他的臉色也不怎么好,想來也是因為姜賦淳這一招。遲遲經過休息,已經比剛才好了許多了。見到紀無咎上來,她連忙跑過來,一雙大眼睛映著燈光,亮晶晶的。她走上來,拉住紀無咎的袖子,仰頭問他,“紀無咎,你終于回來啦。”愉快的樣子,好像他們不是才剛剛分別片刻,而是已經過了許多。

紀無咎剛想要說話,喉間的那股腥甜卻怎么也忍不住。他側過頭,本想像之前那樣吞下去,卻終究還是忍不住,胸口一痛,吐了出來。接著,遲遲的低呼聲在他耳畔清晰地響起,還有春壽和李湛的聲音,他偏了偏頭,想安撫她,叫她不要怕,可眼皮子重得很,任是他怎么努力都睜不開。接著,他就什么都聽不見了。

再次醒來,已經是棠棣院他的臥室里。紀無咎睜開眼睛,就剛好看到春壽那張臉,見他醒了,春壽立刻高興起來,連忙站起身來去給他倒了一杯水,遞到他手中,“師父你終于醒了。”

紀無咎只覺得口干得厲害,將那杯水一飲而盡了才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快兩天了。”春壽有些但心地看著他,“我跟了你這么久,還從未見過你受這么重的傷呢。”

“再給我倒一杯。”紀無咎微微一笑,將茶杯遞到他手里,“那是你沒有見過我跟真正的高手交手。”嶺南葉家是百年武學世家,葉梧年紀輕輕就已經名揚江湖,還號稱是葉家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武功自然不會低。

春壽又給他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之前陛下來看過你了,說是讓你好好休息,事情什么的都不急。”想了想,又補充道,“可是把公主殿下嚇壞了,她之前硬要在這里守著你,還是陛下好說歹說,把她給勸回去了。你現在醒了,要不要給甘露殿那邊去個信兒,讓她也好安心?”

紀無咎想了想,點了點頭,“去吧。不過別讓她過來了,就說大夫要我靜養,讓她過幾天再來。”春壽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難得你還知道你自己要靜養啊。”這兩人的感情,那是一刻也不能分開的。他還以為紀無咎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過去看遲遲好讓她心安呢,沒想到不是。

春壽叫了個小太監過去給李湛和遲遲報信,紀無咎這次終于知道自己的性命重要了,他還挺高興的。沒想到回去一看,他已經從床上起來了,衣服都穿好了,像是要出門的樣子。春壽連忙制止他,“師父你不是說你要靜養嗎?怎么從床上起來了?”

“靜養只是說給遲遲聽的。”說話間他已經系好了腰帶,“隨我一起去看看葉梧吧。”

春壽的嘴動了動,可腳下卻沒有動,他抬頭看向紀無咎,“就算要去看他,也不急在這一時嘛。等你身體好點兒了再去也不遲啊。”

紀無咎腳下不停,“你以為我們這個地方,能把他關多久?再遲,恐怕他葉大俠就要自己走了。”見他去意已決,春壽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跟了上去。

葉梧被關在后院當中,紀無咎去的時候,正一臉筋疲力盡地坐在椅子上,腰上是紀無咎用玄鐵鏈把他鎖了幾圈兒,看他的樣子,像是跟這鏈子做了不小的斗爭。

紀無咎走進去,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春壽在他身后站著。他看向葉梧,問道,“葉大俠這幾日餓慌了吧?”

其實也不過兩日,習武之人自然是要比普通人抗餓一些。他渾不在意地說道,“還好。”

紀無咎點點頭,又問道,“那你被這樣綁著,難受嗎?”明明是他綁的,卻要來問別人舒不舒服,葉梧聽不慣他這樣明知故問,覺得他有些陰陽怪氣,瞪眼道,“你不用這樣,如果不是之前敗給了你,身上受了傷,你這鐵鏈子,未必困得住我。”

紀無咎笑了笑,“這就說錯了。這可不是普通的鐵鏈子,玄鐵精鋼做成,別說你受了傷,就是完好無損,也未必掙得開它。”

葉梧低頭看了一眼腰上的鏈子,有些相信,抬起頭來問他,“要怎樣你才肯放了我?”

“怎么?不擔心我殺了你?”紀無咎抬眉看他。

葉梧“哼”了一聲,“你要是想殺我,那天晚上就殺了,沒必要留到現在。”

紀無咎點了點頭,沒想到這個葉梧看起來粗豪,但也不少精細。“我的確是沒想過要殺你,但也不能就這么放了你。”紀無咎站起身來,走到葉梧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可知道,你幫著齊王做了多少陰私勾當?如今齊王篡位一事已經敗露了,你葉家又牽涉在其中,縱然是江湖門派,陛下也一樣是要治罪的。到時候,大軍南下,就算你葉家精英輩出,想必也抵不過陛下的數萬大軍吧?”

葉梧臉上神情幾變,抬起頭問紀無咎,“你究竟想怎么樣?”

紀無咎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問道,“江湖中人人都稱葉大俠是個刀癡,一向不喜卷入這些俗事紛爭。江湖中尚且如此,我就不明白了,葉大俠為何還會襄助齊王。”他看了一眼葉梧,“別說你不知道齊王究竟在打什么算盤。”

他目光如電,看得葉梧下意識地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過了半晌,才慢慢說道,“是我爹……他拿我娘威脅我,還答應,等到將來事情了了,就扶我娘成平妻。我娘在葉家受了一輩子欺負,眼下有這么好的機會讓她揚眉吐氣,我不想錯過……”

葉梧是妾生子,他母親是嶺南一個小鏢頭的女兒,在葉家這樣的百年世家當中,身份自然不夠貴重。加上性情懦弱,葉梧小時候,他們娘倆沒少受欺負。幾個女人共享一個男人,無論是后宮還是內宅,只要是這樣,就免不了陰私。武林世家當中的妻妾紛爭,紀無咎沒有經歷過,但想來也不會比后宮中好多少。

“齊王所謀之事,我也不能說完全不清楚。但最開始就跟他約定好了的,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不會做,他若是想讓我去刺殺誰,我不會去,我爹也不會允許的。”葉家族長在江湖中久經風浪,雖然比不上朝廷中人權謀深沉,但也知道這些東西不是他一個江湖門派惹得起的。齊王是當地的藩王,他上門要人,葉家不能不給。況且,葉梧的父親未必想拒絕。他的想法大概是,出葉梧一個人,又不做什么大事情,只是幫忙保護一下,將來事成了,他葉家在齊王面前就有了大功勞,若是不成,那他葉家也沒什么干系。只可惜,他這算盤倒是打得好,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像他想的那樣。

“謀逆是大罪,縱然葉家牽涉不多,也要受到株連。加上你們又沒有人在朝中說話,縱然有幸能夠免去一死,但抄家流放卻是免不了的。到時候,家業都不在了,還談什么‘發揚光大?”

葉梧抬起頭看向紀無咎,眼睛里寫過幾分擔心。紀無咎見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沒有在陛下面前提起過你。”見葉梧瞬間輕松下來,紀無咎像是有意逗弄他一樣,又說道,“我是想放了你,但不能就這么放了你。”

葉梧聽他的一番話,心頭只覺得一番顛簸,他本來就不是心機深沉的人,面上已經露出了幾分不耐來,“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具體是什么事情我還沒有想好。”他低頭,一眼便看到葉梧臉上的鄙夷和了然,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你放心,我跟齊王不一樣。將來叫你做的事情,既不會違背你們江湖中人的俠義,也不會把你牽涉進朝堂。”他瞥了一眼葉梧,又說道,“你要是答應了,我順便還會幫你解決一個難題。”

“什么難題?”葉梧有些不明白。

“你不是一直想讓你母親揚眉吐氣嗎?你這次齊王的任務沒有完成好,想必之前你父親答應的,不會就這么輕易地兌現。”他低頭,“我有辦法,讓你母親不做平妻,直接是正室。只要你答應我。”

不會牽涉朝堂,也不會違背道義,卻有辦法讓他母親在正室面前一雪前恥……只是微微一想,葉梧便猛地點頭,“好,我答應你。”

紀無咎微微一笑,招來春壽給他開了鎖鏈。片刻之后,被鎖了兩天的葉梧終于得了自由,他站起身來,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腿腳,又想起什么,問道,“你就不怕我反悔嗎?”

紀無咎走到門口的腳步頓住,轉頭過來看他,“你若是膽敢反悔,我便能讓陛下知道你之前幫齊王做過什么。”他復又一笑,說道,“等下我讓春壽送你出宮,出了宮城你就別在京中就留了。等我需要你幫我做事的時候,自會通知你。至于答應你的事情,等你回了嶺南,便知道了。”說完再也不看他一眼,徑自離開了。

紀無咎回到房間,脫下自己的衣服一看,才發現背上早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他換下衣服,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水,正要上床,門卻被人推開了。春壽進來,見他如此模樣,忍不住責備道,“師父,我之前都說不讓你去了,現在可好?原本就有內傷,這下一動,更嚴重了。”他扶著紀無咎上床,又仔細地看了看他胸口的傷,“這葉梧把師父傷得這樣重,師父為何還要幫他?”

紀無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無事。他被我傷得更重。只不過他不用勞心勞力,好得快些罷了。”春壽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胸上那個掌印,問道,“要不要請蘇大夫進來看看?”

話音剛落,紀無咎就抬起手制止他,“不用。太引人注目了。”他撫著春壽的手坐起身來,不過一個小動作,就覺得胸口悶痛得難受,“葉梧內功走的剛猛一派,正好與我們修習的相反,更讓人難受。你用內力幫我推宮,將郁結在體內的傷推通了就好。”

春壽抿了抿唇,終于還是說道,“那我去吩咐他們準備冰塊。”說完便走了出去。: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