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鐘鼓

36 第三十六章

遲遲鐘鼓36_sjwx

他的眼睛里仿佛帶了一汪春水,讓看得人不由自主地呆了呆。遲遲愣了片刻,直到紀無咎的臉在她面前越放越大,她才紅了臉,不自在地移了移身子,說道,“自然是好消息了。”姜永彥不能娶她了,想必皇兄也就不會那么急著讓她嫁人,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紀無咎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走到桌前,看她寫的字。李湛于書畫一道天份極高,如今年紀輕輕,竟有自成一家的架勢。遲遲是他一手教出來的,雖然沒有李湛天分高,但她年紀尚幼,一手簪花小楷已有神韻了。

紀無咎把她的字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下,轉頭過來對她笑道,“你要是再勤奮點兒,將來可就能跟你皇兄一起記入史書了。皇室兄妹并稱書法大手,也算是千古難得一見了。”

遲遲嘟了嘟嘴,想說這些事情她不稀罕,可是剛剛抬頭,就看到春壽站在殿門外面,一副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模樣。她白了一眼紀無咎,沒好氣地說道,“好了,有人來找你了。”

紀無咎循著她的聲音看去,就看到春壽滿臉尷尬地站在門口,看見他朝自己看過來,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紀無咎失笑,“你那副鬼樣子,是做給誰看?還不趕快進來,小心等下熱鬧了長公主殿下,罰你幾個月的俸祿,你就別想再去賭了。”

“師父瞧您這話說的。”春壽一邊嬉皮笑臉地進來一邊說道,“我也是偶爾賭幾把罷了。這不是見你跟殿下說話說得正起勁兒,怕打擾了你們嘛。”

話音剛落,遲遲就很不滿地說道,“已經打擾了。”說完又看了一眼紀無咎,小聲說道,“真是,這好多天沒見面了,才剛一見面,就來找人了。”她聲音雖小,可是殿中的紀無咎和春壽都聽得清清楚楚,春壽朝她陪了個笑,說道,“殿下,這有什么辦法?我師父忙您又不是不知道,哪兒能有那么多閑工夫來陪你玩兒這些女兒家的東西。”

“知道啦知道啦。”遲遲不耐煩地朝他揮了揮手,“你們都是做大事的人行了吧?就我一個,是個小女孩兒。”她從椅子上起來,把紀無咎往外推去,“你趕緊跟著你徒弟一起去做大事去吧,我這兒廟小,招待不了你這大佛。”

紀無咎忍不住莞爾,轉過頭來對她笑道,“春壽和你鬧著玩兒的你也信。”遲遲卻不管那么多,偏了頭再不理他,徑自往自己的內殿走去。紀無咎剛想去追,春壽就已經拉了拉他的袖子,給紀無咎使了個眼色,他剛剛踏出去的腳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只是沖里面說道,“那我等下再過來看你。”說完也不等遲遲回答,跟著春壽一起出去了。

紀無咎那聲話遲遲聽見了,她最初以為不過又是在跟她開玩笑,藏在里面的簾子里等了許久都沒有看到他人進來找自己,遲遲等得不耐煩了,沒有再等下去,而是又回到了正廳想去找他,可是到了一看才發現,那里空蕩蕩的一片,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哪里還有紀無咎?沒想到來了兩人不過說了這么一小會兒話,他就真的被人叫走了。遲遲郁悶地一甩裙墜,悶悶地回到了桌案前面。可是經過剛才紀無咎那一打岔,她的字是再也練不下去了。

且說紀無咎跟著春壽一起往外走,一直走到甘露殿門口不遠處的小花園里才停下來。未等紀無咎問,春壽就先開口道,“師父剛才跟殿下說了姜永彥的事情了?”

“說了。”見春壽一臉惶急,紀無咎又問道,“可是事情有變?”

“姜永彥的事情倒是沒有變,不過更麻煩了。”春壽忍不住皺了眉,“陛下命姜婕妤辦賞菊宴,請了三品以上官員家未婚的嫡子嫡女進宮,這可不就是擺明了要趁著姜永彥守孝,先把長公主殿下的終身給定下來嗎?”春壽說完又自覺失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紀無咎,說道,“師父……這些,陛下可是沒有告訴你?”

紀無咎嘆了一聲,一向波瀾不興的臉上到底露出了一絲失落來,“他到底還是沒有全信我。”

“那……那要怎么辦?現在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春壽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慢慢措詞,“我覺得……師父你跟長公主殿下是有情人不在乎朝朝暮暮,你如今大事未成,如果貿貿然地出手,壞了這么多年來的布置就不好了。等到將來事情完結,到時候天高海闊,你想帶著她去哪兒就去哪兒,根本不用再像現在這般費心。”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我看陛下也不是不信你,而是……不管有沒有你,他要讓殿下早些成婚的心思就沒有歇過。”畢竟,就算現在盧氏死了,可誰知道姜賦淳跟姜太后會不會搞些其他事情出來,硬要讓姜永彥娶了遲遲?

紀無咎看著眼前的那樹花,良久沒有說話。已經深秋了,庭院中的桂花還在開,濃烈的香味因為溫度的關系,硬是生出了幾分清冷的意味來。過了許久,春壽擔心地叫了他一聲,“師父?”

紀無咎才像是恍然回過神來一樣,驀地轉頭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就那樣拋開春壽,一個人走了。

春壽在原地愣了愣,知道他眼下心情不好,卻還是跟了上去,“師父,南海那邊傳了消息過來,說越青先生派過來的人不日即將進京。”

紀無咎“倏地”一下停住腳步,轉過頭來看向春壽,“越老爺子?”

春壽點頭,“剛剛才來的消息。”

紀無咎猛地閉眼,聲音沉沉的,好像暴風雨之前的天空,“我知道了。”說完就真的不再理春壽,徑自往前走了。

到了約定的和越青派來的人見面的那天,紀無咎帶著春壽出了宮,還是在他們一貫喜歡去的燕來春。走進包廂里,就看到一個相貌清癯的老人坐在窗下,察覺到有人進來,他抬起頭向紀無咎他們看去。那雙眼睛子從春壽臉上輕輕掠過,直接停留在了紀無咎的臉上。

他盯著紀無咎,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樣,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開始微微顫抖,連帶著嘴唇也不聽使喚,只見他站起來,走到紀無咎面前,低聲道,“世子,可讓我找到你了。”話音未落,已經是泣不成聲。

越青是紀無咎父親曾經的部下,他父親歸朝之后在朝中領了個閑職,為了打消先皇的顧慮,曾經的部下更是無所往來。因為朝中無人,又受皇帝忌憚,不少將士心灰意冷,干脆解甲歸田另謀他路,越青就是當年一起離開的那些人中的一個。

他原本就不是中原人,后來回了家鄉,靠著朝廷發的撫恤金和臨走時帶走的弟兄們做起了海上生意。為了不給紀無咎的父親惹麻煩,他們這群人還特意改了姓名,不想讓人認出來,成為先皇為難紀無咎父親的借口。也是歪打正著,他們一群人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經儼然是海上一霸,越青更是被人稱作“海龍王”,早年的那些事情哪里還會有人特意去翻?如今他的權勢,正好給了紀無咎復仇的助力。

“老夫來之前,盟里還健在的弟兄們都讓我過來好好看看世子。”他滿懷欣慰地打量了一番紀無咎,不無感慨地說道,“當年我們走的時候你還在襁褓之中,沒想到如今再回來,卻已經是這樣一副境況了。”他看著紀無咎那張臉,那樣的風姿,那樣的家世人品,可惜…..他如今這副樣子,不知道他父親泉下有知,該有多傷心。越青越想越覺得遺憾,越想越覺得傷心,不由得再一次老淚縱橫。

紀無咎猜到他在想什么,不在意地笑了笑,給他斟了一杯茶,說道,“越叔叔大可不必如此。如果不是帶著這副殘身,恐怕當年我師父根本就不能把我帶進宮里。”他說的是事實。當年那人有意斬草除根,又跟先皇聯手,能用死尸把紀無咎從天牢當中換出來就已經是費盡心力了,更何況還要把他平安帶進宮里。如果不是用了宮刑,把他充作了小太監,恐怕終其一生他都不能踏入宮門半步。

當年的兇險,越青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光是想也能猜到一二。紀無咎的師父秋葉太監是何等驚采絕艷之人,他當年如此受先皇寵幸,若是有辦法將紀無咎平安帶出,怎會讓他如此?

越青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在安慰紀無咎還是在安慰他自己,“也罷,這原本也就沒什么相干。”可心里想的卻是,紀無咎到底是舊主唯一的子嗣,要他們這些當下屬的眼睜睜地看著舊主絕戶,他們是萬萬做不到的。南海能人異士奇珍異寶甚多,有可以讓他從新長出來的也未可知,他回去之后就好好替紀無咎找一找,他年紀輕輕,驚采絕艷不在其師父和父親之下,就這樣讓他一輩子,也太遺憾了些。只是到底能不能找到還是兩說,他還是先不要告訴紀無咎了,免得將來找不到,惹他空歡喜一場。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