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鐘鼓46_sjwx
遲遲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甘露殿中的寢殿了。床依然是她睡慣了的那張大床,但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一去不返了。
她起身來,旁邊的小宮女聽到聲響,立刻過來看她,生怕她做出什么過激的行為。遲遲環視了一圈兒,沒有看到琉璃的身影,便問道,“琉璃去哪兒了?”
那個小宮女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琉璃姑姑……陛下說琉璃姑姑當差不力,賞了她二十個板子,如今正在自己屋子里養傷呢。”
遲遲跟琉璃一向感情好,聽見她因為自己受了傷,連忙起身來,一邊吩咐小宮女,“給本宮梳妝。”另一邊就要急急忙忙地出去看琉璃。
那個宮女見遲遲慌慌張張的樣子,知道她擔心琉璃,趕緊勸慰道,“琉璃姑姑沒事,剛才才派人過來跟奴婢們說了,只說等下殿下醒了就通知她那邊一聲。等她稍微好些了,就過來繼續服侍殿下。”
遲遲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她也知道,偷跑出宮的事情,她肯定不會有什么事情,遭殃的都是她身邊的人。雖然從小長在這皇宮之中,等級森嚴,但遲遲對琉璃,卻從來都是當做親姐妹來看的。她三兩下地換好了衣服,就要往門口沖出去。那個宮女見她如此,連忙擋住她的去路。遲遲不解地看向她,“怎么了?”
那個宮女面露難色,過了半晌才猛地跪在遲遲面前,看也不敢看她一眼,“殿下回來的時候陛下就吩咐過了,說在殿下及笄大禮之前,要呆在甘露殿里哪里都不能去。走出甘露殿一步,甘露殿中的奴婢就要死一人,走兩步死兩人。所以,殿下…….”
遲遲愣了愣,隨即苦笑了一聲。雖然早就知道回來是禁足的結局,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她盯著那個小宮女的頭頂看了許久,直到她整個人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了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她的目光還會有讓人感到有壓力的一天。這個小宮女,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可他們卻要因為自己的任性付出生命的代價。她皇兄從來都是打蛇打七寸,直到她不可能罔顧整個甘露殿的人的性命,這道旨意一下,她自然也就不敢在踏出甘露殿一步了。
遲遲笑了兩聲,只覺得之前才被紀無咎傷過的心里此刻更是空空蕩蕩的。她昏睡過去之前,聽見那個叫越洛珠的姑娘說,她是紀無咎的未婚妻。他們,才是應該站在一起的一對。而她自己,這一生,就像是被牢籠困住的鳥兒一樣,永遠飛不出這方方正正的天空。
大概這次是真的惹惱了李湛,她被禁足在甘露殿中這數日,李湛一直不曾來看過她。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情。遲遲經歷過了最初的忐忑,如今心境已經是一片平靜,再也激不起半點兒波瀾。就如李湛在她面前所講的那樣,只要有他在一天,她就不可能跟紀無咎在一起。既然不能跟那個自己最愛的人一起,那將來跟誰在一起,又有什么區別呢?
琉璃的傷養了幾天就能下床了,能下床的第一刻就到了遲遲這里。離開了紀無咎,遲遲才發現,整個皇宮當中,她好像能說得上話的人沒有幾個。自從醒來過來,遲遲再也沒有得到過紀無咎的消息了。她也沒問,因為知道就算是問了也沒用。靜下來的時候卻總在想,紀無咎在干什么,是不是又跟越洛珠在一起,他們兩個……今生今世,就真的這樣在一起了吧。
遲遲沒有生病,但瘦得卻比之前生病的時候更厲害了。一雙眼睛深深地凹下去,那頭長發也失去了光澤,有天晚上她睡不著,起來站在床邊,琉璃進來猛地看見,還以為她是什么山精魑魅,嚇了琉璃一跳。
她的及笄之禮很盛大,幾乎是建國以來所有公主當中最為隆重的一次了。看得出來,李湛雖然惱她,但在這樣重要的日子里,還是不肯讓她受到半點兒委屈。
她穿著長公主的朝服,帶著珠冠走過太廟的時候,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后面擠擠挨挨一片人,可惜看不到那抹寶藍色的身影。她知道,紀無咎,恐怕是不能來了。往后的日子,縱然青春歲月,卻也難敵心境荒蕪。
及笄禮之后,李湛就開始為她緊鑼密鼓地相看駙馬了。她跟紀無咎跑出城的事情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時日久了難免就生變數。李湛不想讓她以后的婚姻有半分的瑕疵,故而才這樣加緊日程。
她原本以為就這樣,再也見不到紀無咎一眼,就這樣帶著滿心的遺憾嫁給一個不認識不熟悉的人,從此之后天各一方,他們曾經的過往,不過是一段從未宣之于口的往事罷了。然而她忘了,整件事情當中,并不只有她和紀無咎兩個人,還有另外一個,比他們更在乎遲遲的婚事。
這天早上一早,遲遲剛剛起床,李湛身邊的小太監就過來傳了旨,說是讓她用完早膳之后過去。這是這么多天李湛第一次叫人過來請她。遲遲到底還是在乎他這個綹緄模叫√啻跡奔淳拖渤鐾猓谷昧鵒土慫么笠歡6印k暈鈁懇丫濾恕鄖安灰艙庋穡克蛩榱死鈁孔釹不兜牟韜1辶慫釹不兜淖痔膊還導婦洌嬉樟耍膊還蝗展餼埃恍枰ト雋較陸浚鈁烤湍艿弊鍪裁詞慮槎濟環5謊u獯危還且蛭男形齦癜樟恕
她真的以為是這樣,甚至連要過去給他說什么她都已經想好了。如今她這么瘦,她就不信李湛見了不心疼。
然而到了御書房,她才剛剛進去,就看到那一抹寶藍色的身影,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跟自己打招呼,而是側過身不去看她,好像她就是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一樣。遲遲下意識地警覺起來,李湛見了她,笑了笑,也沒問她這段時間為什么這么瘦,只是將一堆畫像放到她面前,說道,“你來看看,朕為你選的夫婿。這里面,挑一個你喜歡的吧。”
他說的是“朕”,遲遲聽出來了。以往的李湛,可是從不會在她面前說“朕”這個字的。他就像平常人家家里的長兄一樣,如父如母般地守護著、愛護著她,讓她不受到任何風霜雨雪的侵害。
可如今,他在她面前自稱是“朕”,是不是意味著曾經那個寵她護她的皇兄已經不見了?
遲遲瞥了一眼桌上的畫像,冷冷說道,“這里面的的人,我一個都不喜歡。”她抬眼看向紀無咎,雖然知道不可能,但她多想他能夠站出來告訴皇兄,他們才是應該在一起的一對,不管風霜雨雪,他都要和她站在一起。
可她失望了。紀無咎沒有站出來,反而在她的目光下一片坦然。李湛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將那沓畫像放到紀無咎面前,“這里面,你覺得哪家公子有資格尚公主?”
紀無咎朝李湛行了一個禮,說道,“還請陛下恕臣逾越之罪。”他將那畫像一張一張地拿起來翻開,好像就真的是在給遲遲真心實意地選夫婿。遲遲耳旁嗡嗡響著,除了紀無咎的聲音什么都聽不見,“林家公子固然武藝出眾,然而殿下是文弱女子,恐怕與她并不適合。”“劉家二少爺么,倒是樣樣都好,只可惜臣聽聞他的母親性格強硬,殿下嫁過去之后,難免不會受什么委屈。況且劉家二少爺一向喜歡聽他母親的話,殿下未必開心。”“中書令的孫子么,呵,非長非嫡,身份上就差了好長一截。”
他終于翻到他滿意的了,“沈清揚,大手沈慎的公子。沈慎昔年名震京都,寫了一手好字一手好詩,臣記得陛下書房里現在都還掛著他的墨寶呢。”李湛點了點頭,又聽紀無咎說道,“既然是沈慎的獨子,那就定然是文采出眾的。雖然沈慎后來并未在朝中領職,但他名聲太大,比朝中許多宿老都有名望,沈公子的出身也不算差。他雖然是家中獨子,然而父母早逝,殿下若是下嫁于他,上無公婆需要侍奉,下無姑嫂需要勾連,婚后日子定然輕松。況且沈清揚出自沈家,父親雖然去世,身后卻還有沈家做依仗,也不是毫無依靠。有依靠卻沒有太多的事情,殿下若是能下嫁于他,自然是極其合適的。”
遲遲抬起頭來看他,那張清雋的側臉依然那么好看,可她卻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樣,雙目含淚地看著他,顫聲問道,“你就這么想我嫁給他?”
這是她進殿以來,紀無咎第一次對上她的目光。那里面坦坦蕩蕩的一片,仿佛前段時間要帶著她離開的人是別人一樣。他看向遲遲,目光篤定,“沈公子家世清明又簡單,臣之前也跟他交談過幾次,是個再簡單不過的人了。他雖然名聲不顯,然而一顆赤子之心尤為可貴。幼時在沈慎身邊受訓,文采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殿下嫁給他,既可以避免大家族中爭權奪利,又可以安安靜靜享受自己的生活,那是再好不過了。”
他說得認真,遲遲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她拿起那張畫了沈清揚畫像的紙看了一眼,隨即仍在地上,轉身就朝殿外走去,“你……們既然覺得好,那就好吧。我自己的生活旁人都想得比我周到的,把我叫過來看著一場,有什么意思呢?”
她的聲音縹縹緲緲,聽上去像大病初愈的中氣不足。紀無咎努力克制自己才忍住沒有回頭過去看他。他覺得肩上李湛的目光沉若千鈞,帝王的威嚴,原來從來不許人打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遲遲的聲音漸漸聽不到了,李湛也收回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紀無咎抬起頭來一看,才發現案桌前面到已經空空蕩蕩,只剩下沈清揚的畫像飄蕩在他腳邊。畫上的少年唇紅齒白,腮邊還有一處酒窩,看上去就是一個讓人極快樂的人。
紀無咎閉了閉眼,覺得今生最痛也就僅止于此了。親手將自己愛的人送到別人手上,不說遲遲不會原諒他,就是他自己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紀無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正要朝外面走去,卻覺得喉嚨那片腥甜再也忍不住,就這樣噴薄了出來。他眼前一黑,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像旁邊倒了下去。旁邊的小太監眼疾手快,連忙扶住他的身體,不住地叫著他的名字,“紀大人!紀大人?”紀無咎睜了睜眼,想要回答他,可是張開口才發現眼皮沉得厲害。他再也忍不住,頭一偏就這樣昏死了過去。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