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不知道何時睡過去,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娘子醒了?”青心見她掙扎著要坐起來,立刻上前扶著,“娘子頭還暈嗎?”
“好多了。”崔凝看看天色,“表哥走了?”
“嗯。”提起這件事情,青心就忍不住念叨,“娘子,那謝郎君再好看,咱們也得矜持些啊!怎么能把屏風頂倒了?這傳出去不得教人笑話?”
“你都知道了?”崔凝驚道,“母親知道嗎?”
青心嘆氣,“都知道了。”
可是應該擔心的不是名譽嗎?
崔凝明明記得睡著之前母親仿佛還并不知情,為什么一覺醒來就暴露了?出了她自己之外,此事應該只有謝飏一個人知道才對……
“娘子不用想了,老太爺不過一時沒看清楚,回頭仔細一想還能不明白您是怎么把屏風給頂翻個?”青心給她倒了杯水,“虧得這里沒有佛堂,不然您呀這會兒可該呆在佛堂里了。”
那屋里的屏風架子是用秋子木與絲綢制成,很輕,方便隨時挪用,若非如此,摔壞的可就不僅是屏風了。
待她喝完一杯水,青心又問道,“您躲在屏風后做什么?”
這年月又男女之間正常交際只是尋常事,更何況崔凝只有十二歲,與謝飏又是表兄妹,青心就鬧不明白跑到屏風后頭去做什么。
崔凝哪兒能弄明白大家族這些條條道道,還以為原就應該避著,“我也不知道呀,祖父讓我過去,我覺得有趣就去了。”
“躲著點也顯得咱家娘子矜貴。”青心道。。
時下男女大防并不嚴重。但將要談婚論嫁的男女,除非男方門第遠遠高于女方,否則一般都是女家先找機會相看男方,若看上了,再議論婚事。
青心是這么以為的,可她哪里明白崔玄碧對于屏風的情結?
崔玄碧第一次見到謝成玉的時候,只是驚鴻一瞥。之后就一直隔著屏風。這么多年來。謝成玉發絲微微沾雨、垂眸走入屏風的模樣始終縈繞夢中,是他散不去解不開的情愫。
今日崔凝一身的裝扮勾起了崔玄碧的回憶,或許他打心底希望促成謝飏和崔凝的婚事。以一個相似的邂逅,讓那充滿段悔恨的感情以另一種方式重新開始。
只不過他老人家想象的很好,事實卻不是朝他預計的方向發展。
“凌家也來報喜了,過幾日凌郎君會過來。”青心都揪成一團。“娘子這回千萬要端著些啊!畢竟是未來姐夫。”
還曾經有過婚約的,若是再鬧出點什么事兒。指不準凈娘子還以為她心中不平呢!姐妹之間有了疙瘩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崔凝心不在焉的答應,扭頭又陷入了沉思。她的心思,壓根就不在如何做好一個貴女上面,只要大致不惹出不可收拾的事情來就行了。
青心見狀。只能嘆了又嘆。
次日。
崔凝早早起床,陪著崔玄碧用早膳。
飯罷,崔凝便要告辭。不料崔玄碧卻是將她留下了。
“你看子清如何?”崔玄碧問。
崔凝警惕道,“祖父問哪方面?”
崔玄碧不好直說。只靜靜望著她。
崔凝瞬間明白了,“表哥很好,恐怕看不上我吧,而且我也不太好意思嫁給他呀。”
“何謂不好意思?”崔玄碧皺眉道。
“除了所謂的門第吧,我樣樣都比不上他。”崔凝急切的抓了崔玄碧的袖子,“祖父答應要我自己做主的啊!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崔玄碧奇道,“你急什么?這事兒若是給別的娘子攤上定是歡喜不已,怎么子清到你眼里就成了豺狼虎豹似的?”
“怎么會!”崔凝嘴上說著,心里卻想,確實挺嚇人的。
初看謝飏,崔凝也有一瞬被他的美貌晃花了眼,尤其是那天在酒樓上看不太真切的那一眼,簡直俊的無法用言語形容,可是昨日距離那么近的時候,她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或許是因為他俊美的表象之下太過威嚴,讓她想逃離。
崔凝小心的觀察崔玄碧的神色,見他并未生氣,這才大著膽子道,“祖父,我不想和謝表哥議親。”
崔玄碧沉吟半晌,終道,“隨你吧。”
“謝謝祖父!”崔凝抱著他的手臂歡喜的跳了幾跳,然后匆匆忙忙施禮告退。
崔玄碧望著她一蹦一跳的背影,若有所思。
崔凝奔到凌氏那邊,與她說了一聲便出門去了。
今日,她還特地帶了立場比較不堅定又好糊弄的青祿出來,以便她行事。
酒樓里還沒有客人,小二領著她到了后院,“今日符郎君和魏郎君都沐休,魏郎君近來接了一個大案,清閑了不少,正在書房里休息呢。”
“為何接了大案子反而清閑了?”崔凝問。
小二小聲道,“因牽涉權貴,又急需破案,上面便讓監察司和刑部會審,京畿衙門配合查案。監察司便派了魏郎君去,不僅不讓他做平時那些活,還給他升官了呢!”
崔凝聽符遠說了那些事情,便猜到升官也不見得是好事。她近來也在努力了解朝堂之事,仔細想想也就明白了原因:會審肯定不能派一個官職低微的人過去,魏潛官職低微,肯定不行,監察司為了找個擔責任的人,也是蠻拼的。
“您自便吧,小的去前面忙了。”小二把她帶到魏潛的書房前面。
云喜遠遠便看見崔凝了,喜得合不攏嘴,“崔二娘子,好些日子不見呀!”
他一掃眼,看見崔凝腕上的兔子,更是喜得不行,“郎君在里面呢,崔二娘子進去吧。”
崔凝好些天沒有見到魏潛了。聞言便未多謝,抬腳進去了。
青祿卻是被云喜攔下。
屋里窗子緊閉,光線很暗,崔凝稍微適應了一下才看清原來干干凈凈的胡床上多鋪蓋,上面躺著個人,背朝這邊,長長的墨發從床沿垂下來。那邊的案上堆了厚厚幾摞公文。有些還攤開在桌面上。硯臺里還有墨汁,筆尖還是濕的,一切都昭示著那個人才睡了沒多久。
崔凝在原地站了須臾。想退出去,卻有些好奇魏潛睡著時是什么樣子。
內心掙扎了好一會兒,輕手輕腳的靠近。
他面朝墻,背又十分寬闊。崔凝只能彎腰伸長脖子使勁往里看。
她垂下發尾觸到魏潛的脖頸,使他突然翻了一下身。崔凝身子正前傾。一時不防,整個人往床上撲倒,盡管她眼疾手快的用雙手撐住了身子,但姿勢仍是有些尷尬。
崔凝扶著床沿慢慢直起腰。剛剛站直,一只手快如閃電的襲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領口。崔凝余光瞥見他已經出拳,雙手迅速護住臉。嗷嗷叫道,“五哥,五哥,是我,別打我!”
魏潛的拳頭驟然停在了她面前。
崔凝松了口氣,從指縫里看向他。
魏潛一身雪白的中衣,黑發垂于身后,一雙眼睛漆黑如幽潭,熹微光線從他背后照進來,中衣微透,朦朧勾勒出身體剛勁有力的線條。
“嚇到你了。”魏潛松開她,聲音透出睡后的慵懶沙啞。
“是我吵醒你了。”崔凝歉疚道。
魏潛坐在床沿,修長而骨節分明手指揉了揉眉心,“什么時辰了?”
“巳時初。”崔凝見他十分疲憊的樣子,站起來要出去,“你再睡會吧?”
魏潛抬一下下巴,“幫我把衣袍拿過來。”
“哦。”崔凝走到衣架處,把那身玄色的衣袍抱了過來。
魏潛一邊穿衣,一邊垂眸看了她一眼,“頭頂上是怎么回事?”
“撞到屏風了。”崔凝悶悶的道。
魏潛彎起嘴角,“鉆到屏風底下去偷看謝子清了吧?”
崔凝倏然抬頭,眼睛亮亮的望著他,“五哥好厲害,你怎么知道?連祖父當時都沒有看出來呢!”
“猜的。”魏潛道。
那個包是在發旋的位置,昨天謝子清又去了崔府,再加上她說撞了屏風,魏潛隨便聯想一下就猜中了當日的情形。
魏潛走向盆架,將巾帕丟到盆里,崔凝狗腿過去幫他浸濕擰好,遞過來,“五哥,好些天沒見,我好想你呀!”
原本一直處之泰然的魏潛動作僵了一下,拿起巾布擦拭一下臉,轉身將巾布拋入盆中。
崔凝一抬頭就看見他兩只耳朵紅紅的,毫無眼色的笑道,“五哥你不是害羞了吧?”
“咳。”魏潛清了清嗓子,“云喜,送壺熱茶來。”
“欸!”云喜夸張的揚聲答道。
“五哥,你累不累,我給你捏捏吧,我手藝可好了。”崔凝不是吹牛,她的手藝都是被二師兄訓練出來的。
魏潛沉聲道,“我不累。”
云喜端茶進來,崔凝拍馬屁碰了釘子也沒有氣餒,忙接了茶水。
云喜很識趣的退出去,青祿剛踏進來半只腳,就被他拽著衣領拖了出去。
“五哥喝茶。”崔凝倒好茶捧到他面前。
“今日去查案。”魏潛端起茶杯吹散霧氣,垂眸問道,“你去嗎?”
“去去去!”崔凝直接蹦了起來,等了這么久,就等著今天吶!她按捺不住歡喜的撲過去拽住魏潛的袖子,在他手臂上蹭了蹭,“五哥心胸真是寬廣,五哥最好了。”
“那你先去暖閣里坐等我片刻。”魏潛道。
“好!”崔凝脆生生的答應,一抬眼,發現他居然連脖子都紅了。
崔凝突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動有點過頭了。
以前她在師父、師兄們面前經常這樣撒嬌,師門規矩繁多,卻從來沒有人告訴她這樣有什么不妥,來到這里之后才逐漸明白男女之間不能夠如此親昵,方才一時歡喜的忘記了。
她手足無措的站了站,索性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言不發的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