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六中的校慶流程無甚新意，無非是開場致辭，校史回顧，嘉賓講話，文藝節目，再加個午宴。

細節上還是有些小小的區別的，比如一般只有一位校友發言，今年是兩位。一位是著名企業家，算是傳統校友的代表，另一位就是沈清夢，是年輕校友的代表。

顯然，她這樣的校友，更受學生們的歡迎，上臺時的掌聲都熱烈三分。

沈清夢站在臺上，看著臺下年輕熱切的臉，和教師席上幾張熟悉的面孔，準備好的那些官方措辭，突然就不想說了。

“大家好，我是沈清夢。這個名字可能只有老師們還勉強有點印象，學弟學妹們是完全不知道的了。在網上，大家更喜歡稱呼我為‘月神’。”

這個名字一報出來，學生們中間傳來小小的驚呼。

沈清夢一直以來，都是綁定紀星河成為“網紅”的，雖然現在紀星河過氣四五年了，沈清夢也不怎么活躍，但是她直播課程的錄播，熱度還經久不衰。

很多網上推薦的復習教程，很多都會推薦“建議基礎不好的，先去看看月神400小時的高中知識點框架講解”。

看了課程，自然也會了解些月神和星神的故事。這又正是年輕人感興趣的話題，所以沈清夢在學生中的知名度，還是很高的。

“看來，我比起某個前職業選手，還不算過氣。”

演講時也不忘調侃紀星河，學生們發出低低的笑聲。

“十年前，我坐在你們的位置，聽完校友代表的致辭，我跟我身邊的同學說，‘十年后，我也會是校慶請來的著名校友’。我同學一邊看書，一邊問我，‘項羽見秦始皇？’我這個同學叫楊理，參加數學競賽的同學應該對他有些了解。”

楊理在大學的時候，拿到了國際數學競賽的金獎，所以在參加數學競賽的學生中間，還是有一定知名度的，尤其是他還是南城六中畢業的。

果然，學生席中傳來小聲的交談。

沈清夢等了幾秒鐘，繼續說道：“現在看來，楊理說的話不太準，我并沒有取而代之，而是代表了另一種新生的、朝氣蓬勃的行業從業者。但其實很奇怪，嚴格來說，我是屬于傳統陣營的，卻又和新興陣營眉來眼去，站在二者的交界處，所以才把我這個典型拉出來做代表，其實我誰也代表不了，誰也不需要我代表。”

沈清夢曾經的班主任，王韻，在臺下聽了會兒，越聽越覺得不太對勁兒。

想到沈清夢讀書時的“劣跡斑斑”，不免有些擔心，她會說出一些什么不符合“主流價值觀”的東西來。

學校安排校友代表講話，她卻在臺上說她“誰也代表不了”，這不是打學校臉嗎？

十年前的沈清夢也許會這么干，但是十年后，桀驁仍在，卻換了一種溫和的表達方式。

“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是獨一無二的。我們不需要被代表，同時也就意味著，我們需要對自己負責。我們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是出自自己的本意，而不是別人認為是對的。”

“我自己就不用說了，在你們看來，我的履歷非常好看，非常耀眼，甚至是完美。我用了更少的時間，達到了很多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的高度。我換一個人舉例子。阿星，他的履歷在學生們看來是傳奇，在家長老師們看來，就是一場浪子回頭金不換。”

沈清夢看著紀星河，現場的學生老師們也看向紀星河。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微笑地看著她。仿佛很多年前的網吧里，紀星河也是這樣地看著她，問她，你覺得如何？

十六歲的紀星河，和十六歲的沈清夢，就這樣塵封、定格在時光里。

“他決定退學去參加青訓時，曾經也很糾結，很焦慮。當時沒有人知道，五年后，他會拿到賽區第一個全球總決賽冠軍，被記入賽區的歷史里。”

“我并不是在給你們灌雞湯，我想告訴你們的是，除了讀書之外，還有千千萬萬無數條路可以走。但是，讀書是最簡單的一條路。阿星打比賽的幾年間，被網友觀眾罵過多少回，受過多少委屈，直到最后拿到冠軍，才有了如潮的贊揚。讀書就簡單多了，他只是考進了京城大學，就被無數媒體奉為‘新時代青年的典范’。兩相比較之下，讀書難道不是最簡單最好走的路么？”

“說到這里，你們可能覺得我現在說的，和我剛才說的，沒有什么關系，還有點自相矛盾。請你細想，我告訴你的是，讀書是最好走的路，除了讀書之外，還有很多路可以走。這些路，你必須要走到金字塔尖上，才能得到周圍人的贊揚，才能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但是無論如何，我希望你們選擇的任何一條路，都是自己想走的，獲得的成功是自己認可的，不是所謂世俗意義上的。因為只有你自己會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沈清夢說完，全場一片寂靜。誰也沒想到，她的講話這么短，更沒想到的是內容。

家長老師無數次地說過，要為自己負責。現在再次聽到，莫名地陷入了思考中。

我到底應該選擇什么路？我會不會后悔？

幾秒鐘之后，不知是誰先回過神來，禮堂里掌聲雷動。

沈清夢施施然下臺，坐回到紀星河身邊。

“我算是琢磨出來了，聽著你說了一大堆好有道理的話，但是實際上什么都沒說，全是思考題。我當年就是這么被你蒙過去的，這么多年才回過味來。”

沈清夢笑著捏了捏他的手：“現在回過味來，晚了，已經上了賊船還想跑？”

紀星河反手握住她的手，在她中指上的戒圈附近摩挲：“不想跑了，你的這些問題，讓我直面了內心深處的想法。如果沒有你，我現在可能已經畢業工作了，然后時常想著，如果當年去青訓，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沈清夢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枚戒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套進了紀星河的手指上：“既然不跑了，那就一起開船吧。”

兩只手緊緊交握，兩枚戒指在光線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見證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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