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記事

第066節治愈

顧家的船從碼頭開出,半日的功夫,就出了龍溪河,進入大運河。

這一日的天氣,難得的晴朗。

璀璨日光灑在河面,金光點點,船槳劃破平靜,激起陣陣漣漪。

中午停船吃飯,都在顧延臻和宋盼兒的首船開了席。

今天沒有吃帶過來的菜蔬,而是船家的女人燒了新鮮的魚。

味道有些簡單,可喜魚新鮮,雖比不上府里的廚娘,卻也好吃。

大家都不拘席位,胡亂圍著坐了。

顧瑾之的兩個弟弟,分別坐在她的上下位。

煊哥兒還好,方才和顧瑾之看了半日的景色,興致很高;琇哥兒則暈船,無精打采的。

不僅僅琇哥兒暈船,陳公子也暈船。

“吃些,等會兒去我那里,我有藥給你,就不會暈船了。”顧瑾之把魚肉剔了刺,給煊哥兒一塊,又給了琇哥兒一塊,還低聲勸琇哥兒吃飯。

陳煜朝就是挨著顧琇之坐的。

他也聽到了顧瑾之的話,抬眸看了她一眼。

顧瑾之就沖陳公子微微點頭,示意他的暈船,她也能幫忙。

陳煜朝就露出一個笑容。

他有一口整齊潔白的牙,每每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便有種難以言喻的親切,讓人感覺他很善良,容易喜歡上他。

顧瑾之也感覺他雖然有隱情,卻是個正派坦蕩之人。

琇哥兒為難看著碗里的魚肉,他吃不下去。

可煊哥兒吃得很香,顧瑾之又含笑望著他。

他咬牙,慢慢的,居然把大半碗飯吃完了。

顧延臻夫妻在和秦申四說話,沒留意到孩子們的動靜。

吃了飯,大家各自回了從搭板上。回了自己的船。

顧琇之和陳煜朝卻往顧瑾之那船而去。

顧延臻看著陳煜朝也往那邊去,眉頭微蹙。

宋盼兒倒沒有多想。

她總覺得,從女兒拒絕宋言昭的曖昧來看,顧瑾之在情事上,不是尚未開竅,就是心思端正。

而且陳煜朝比顧瑾之大六七歲,像個兄長。

她一點也不擔心顧瑾之走了歪路。

她安慰顧延臻:“陳公子和琇哥兒都暈船,定是找瑾姐兒拿藥去了。”

“秦太醫不是在船上,怎么不找秦太醫,反而找咱們姐兒?”顧延臻眉頭仍蹙著。“瑾姐兒到底是姑娘家。那個陳公子,太孟浪了!我去看看……”

宋盼兒就趕緊拉了他的袖子,笑了起來:“我像瑾姐兒那么大。也不知道往歧路上想。大人太過于小心,反而鬧得姑娘心里不安靜。你看咱們瑾姐兒,是那妖佻的孩子嗎?我瞧著,她比誰都正派!”

就是個大人,處處提防她。小心她,她會不舒服。

何況顧瑾之還是個敏感的姑娘家。

宋盼兒最能體會小女兒的心態,當初她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

可顧延臻哪里懂?

宋盼兒拉著不準他過去,他只得忍了。

船家就重新開了船。

顧瑾之的船艙里,她正在給琇哥兒號脈,煊哥兒和陳煜朝都神經專注看著她。一臉的崇拜模樣。

“……有些脾陽不正,平素吃飯或急了,或油膩重了。或寒熱不均了,脾不健運。”顧瑾之對琇哥兒道,“到了京城安頓下來,我教你如何調養。倒也不用吃飯,注意飲食即可。”

原來是身子虛弱的緣故。

那現在的暈船、想吐卻吐不出來。怎么辦呢?

陳煜朝心里暗暗嘆氣,他也難受。想清減一點。

可顧瑾之那意思,一時半刻是好不了的。

“七姐,我難受……”琇哥兒委屈道,可憐兮兮望著顧瑾之,“我以后聽話。”

顧瑾之就笑,說了句琇哥兒真乖,然后道:“你把手伸出來,我幫你揉揉。”

揉手上的穴位,的確可以清減內腑的不適,這點陳煜朝知道。

陳煜朝家的王庭里,曾經也有擅長此道的太醫。只是效果不怎么明顯,且要長期揉按。

他和王兄、王嫂都不太相信。

看到顧瑾之也如此,陳煜朝眼底就有了幾分笑,帶著期盼。

他很想知道,顧瑾之會不會和其他人不同?

當初他的啞音,是顧瑾之簡單一劑泡藥治好的。從那之后,陳煜朝心里就對這個有著一雙淡然又沉穩眸子的女孩兒,充滿了信心。

他很相信顧瑾之。

沒有原因,就像有人相信世上真的有神鬼一樣。

相信便是相信,理由很簡單。

陳煜朝心思轉著,目光卻在顧瑾之的手上不停歇。

顧瑾之的揉按手法,有些不同尋常。

她用勁很大,所以琇哥兒時不時疼得想把手縮回去。

可很有章法。

顧琇之則疼得齜牙咧嘴的。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顧瑾之笑著安慰顧琇之,手下的力氣卻一點也不減。

顧琇之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卻不敢哭出聲,努力咬住唇。

他也有點怕顧瑾之。

七歲的煊哥兒在一旁瞧著,心里十分不忍,低聲呢喃:“七姐,八哥疼。”

他說話的模樣憨態可掬,十分有趣。

大約兩盞茶的功夫,顧琇之嫩白的小手,已經通紅了一遍。

他的疼痛感,不知是麻木了,還是消失了,居然漸漸好些,眼淚盡斂。

“用力吸氣,再慢慢吐出來。”顧瑾之對他說。

顧琇之就照做。用力吸在肚子里,再用鼻孔吐出來。

幾次下來,他感覺身子某處的淤塞,好似通暢了。堵在胸口的那口濁氣,也消失不見,嘔吐感全無,神清氣爽。

他露出驚喜的表情,看著顧瑾之:“七姐。我不暈了……”

顧瑾之就笑,眸子溢彩。

她后面又幫著揉按了兩盞茶左右的功夫,用勁卻小了很多。

而后,才松開了顧琇之的手。

顧琇之手掌通紅了一片,卻靈活自如,沒有僵持感。

而顧瑾之自己,居然一腦門子汗。

河面上的氣溫,比路上還要低,雖然船艙里有暖籠,露出外面的手已經是寒的。

顧瑾之出了一頭汗。

陳煜朝知道。她是用了真功夫的。

他遞了自己的帕子給顧瑾之。

顧瑾之笑了沒接,從自己懷了掏了帕子,輕拭額頭的薄汗。

顧琇之仍在驚喜里。沒有回神。

在這之前,他感覺自己臟腑隨著船晃來晃去的。哪怕是再強壯的漢子,這樣搖晃也受不住的。

可現在,他的臟腑好似被什么東西定住了,他能感受到船隨著水紋起伏。他的身子也跟著起伏,可臟腑在身子里,不動彈了。

他很舒服。

“七姐,你真厲害!”顧琇之很少說這樣有點類似撒嬌的話,現在卻脫口而出,“謝七姐!”

顧瑾之把帕子收起來。暗暗舒了口氣,才道:“這有什么?舉手之勞。船上晃悠,吃藥也難伏貼。你暈船。除了脾陽不正,也是虛弱的緣故。以后每頓都要吃一大碗飯,要熱飯熱菜,細嚼慢咽……”

顧琇之連聲道是。

顧瑾之就讓他和煊哥兒坐到船尾去玩。

她又問陳煜朝:“公子也是暈船?”

陳煜朝瞧顧瑾之給顧琇之治療,看得津津有味。那股子惡心勁兒,好似沒了。

他還是道:“船家不知道是不是有魚爛在船艙里。我聞著就覺得腥膻,特別難受想吐。還有水的腥臭……”

顧瑾之笑了笑,點頭示意他把手伸出來,給他搭脈。

陳煜朝后面的話就打住,把手伸在她身前的小案幾上。

顧瑾之的手指暖融融的,是方才給顧琇之揉按發熱所致。

陳煜朝就感覺有股子暖流,從手腕一直沁入心頭,他居然感覺臉上有熱浪直直蓬上來。

耳根也熱。

他面皮白,可能現在都紅了臉。想著,他自己先尷尬不已。

顧瑾之倒神色不變,安靜替他號脈。

陳煜朝的心,這才慢慢靜下來,臉上的熱浪也緩緩褪去。

“你大約是因為水土不服,飲食不合腸胃,乃至于噯氣納少,濕邪中阻,脾胃失調,所以胃里不舒服。”顧瑾之笑著道,“不知秦太醫帶了藥不曾?你的病,比較簡單,吃兩劑藥就好。”

這是把他推給秦申四去治。

可陳煜朝想讓她治。

他便道:“為何我在陸上一切都好,偏偏上了船就這樣?”

“雙腳離地,五臟失和,大家多少有點不適。素來健朗的,很快就適應。因公子原是就是小疾,不宜察覺,上了船就感受明顯了。”顧瑾之耐心跟他解釋。

“我現在就難受,能不能也給我按按?”陳煜朝道,語氣里有些忐忑,生怕她不答應。

“行。”顧瑾之倒也干脆。

她抓起陳煜朝的手,目光停留了一瞬。這雙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很是好看。雖然細嫩,虎口處卻有老繭。

那應該是用劍或者用刀所致。

他這么斯文清秀的人,原來也習武。

習武健身強體,倒也不錯。

顧瑾之認真替他推拿,然后交代他:“你和琇哥兒的病不同。他是常年累月飲食不調,你卻是小疾,吃兩劑藥就好。我給你開方子,傍晚停船,倘或是小鎮,你就下去買了藥,在船上煎了吃,千萬別拖,小病成了大病。”

語氣柔婉,似喁喁柔情,陳煜朝居然聽著有些呆了。

他忘了接話。

直到顧瑾之的聲音落了,他才反問:“什么?”

顧瑾之也不見惱怒,又心平氣和把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陳煜朝連連點頭,道好。

傍晚的時候停船歇息,正好是在小鎮的碼頭。

陳煜朝跟顧延臻夫妻打了招呼,就帶著陳伯,下船去買藥。

剛剛進了鎮子,倏然感覺有人在盯著他。

陳煜朝連忙望去,又沒了蹤跡。

“姜大人,你可有覺得不對勁?”他低聲問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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