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府那么多人家,外祖父卻將您千里迢迢嫁到京師,定是覺得顧家十全十美的。可最后呢,您過的樣樣順心嗎?”顧瑾之笑著問母親。
宋盼兒就下意識咬了咬唇。
她被顧瑾之反問得沉默了一瞬,然后又將女兒摟在懷里。
“這世間的確難得十全十美。”宋盼兒感嘆,“總有不如意的。”
她的失落,就清減了大半。
顧瑾之的婚姻是皇帝御賜的,嫁的又是皇族,這一點已經比大部分的女孩子強多了。
“做娘的,總是千萬個擔心。”宋盼兒又道,“得隴望蜀,恨不能好的都得了給你。你倒是透徹。你心里愿意,娘還能說什么呢?”
生活,總是無法預料。
當初宋盼兒和顧延臻議親,娘家母親和嫂子都說,顧家門第高,是有爵位的人家;顧延臻那時候還是個秀才,斯文溫柔,最是會疼人;上頭沒有婆婆,只有個將門出身的大嫂;二嫂是繼室,低人一等,壓不倒宋盼兒頭上。
那時候,算來算去,宋家人人都覺得宋盼兒嫁得很好,將來自然是舒泰日子。
可是嫁過來沒多久,就和那個做繼室的二嫂有了沖突。
而后,又是顧延臻和洪蓮的事。
當初嫁之前,誰又能想到這些?
姻緣都是天注定的,現在斷將來禍福,言之過早。
再說了。就算不愿意,顧瑾之還能不嫁?皇帝可以下了圣旨的。
既然這樣,還不如開開心心的,免得惹了皇帝和太后不高興。宋盼兒想,她的女兒對人情世故上,有種難以理解的超脫。
凡事不過心,大概就是說顧瑾之這樣的吧?
“我知道娘疼我,怕我嫁得不好。”顧瑾之笑著道,“我心里是愿意的。一則世上男人有幾個是好心的?娘這樣厲害,爹爹還有了洪姨娘。我卻是管不住的。傻一點。我也能調治得住他,有什么不好?二則家里瑣事,沒有婆婆插手,也全是我管。娘。這樣還不好?”
宋盼兒噗嗤一聲笑。
照顧瑾之這么一說。的確挺好。
只是。她不在乎廬陽王傻?
宋盼兒當年說親的時候,可是第一個想到了顧延臻的人品。倘或對顧延臻不滿意,她是不會考慮其他。
顧瑾之在情事上。還是沒開竅,宋盼兒想。
從顧瑾之進宮,到如今,整個事情,好壞參半。
但總是好多于壞。
顧瑾之在延陵有個傻姑娘的名頭,如今真的配個人傻小子。宋盼兒心心念念顧瑾之的親事,也定了下來。
母女倆在內室說話,外頭傳來了煊哥兒的聲音。
宋盼兒就笑:“慕青,讓九少爺進來。”
外頭有人應了聲是,顧煊之就疾步沖了進來,高聲喊七姐,興奮不已。
顧瑾之笑著,煊哥兒就已經撲到了她的懷里。
“七姐,你可算回來了!”煊哥兒愉悅道,“我給你留了玫瑰糕,是慕青姐姐做的!”
顧瑾之才回來這半日,已經好幾次聽到慕青這個名字。
母親很喜歡慕青,煊哥兒也喜歡他。
顧瑾之就笑著道:“真的?煊哥兒真好,七姐正饞一口玫瑰糕吃。”
“……我去拿!”他又扭著身子下了炕,跑回了他自己的房間。
顧琇之跟著進來,此刻正立在一旁。等煊哥兒又出去,顧瑾之得空,他才上前跟顧瑾之和宋盼兒行禮,喊母親和七姐。
宋盼兒不冷不熱點了點頭。
顧瑾之就沖他微微笑了笑。
顧琇之行禮之后,坐在沿炕一排、鋪著彈墨椅袱的太師椅上,態度恭敬又拘謹。
沒過片刻,顧煊之拿了個雕紅漆牡丹花開的小匣子,又跑了進來,里面裝了半匣子玫瑰糕。
煊哥兒捻出一塊,先給了母親。
宋盼兒就哈哈笑,歡喜接了,夸了句煊哥兒孝順。
煊哥兒再捻了塊,給顧瑾之。
顧瑾之也用帕子裹著,接了過來。
煊哥兒再拿給琇哥兒挑。
顧琇之則看宋盼兒的臉色。
見宋盼兒微微點頭,示意他拿,他才伸手,拿了一塊放到嘴里。有點甜絲絲的,糯軟香醇,入口異化,很好吃。
顧瑾之也嘗了,然后贊說好吃。
煊哥兒就得意:“慕青姐姐會做很多的糕點,比祝媽媽做的還要好。七姐,就是沒有菱粉,要不然慕青姐姐也能給咱們做菱粉糕吃。”
顧瑾之的乳娘祝媽媽最擅長糕點。
可這么快,就被慕青比下去了。
顧瑾之笑。
顧煊之和顧琇之進來后,丫鬟們也進來服侍。除了母親帶過來的芍藥和念露、顧瑾之的幼荷和葳蕤,還有好幾張陌生的臉孔。
其中有個丫頭,高挑個兒,鵝蛋臉,雙目盈盈,鼻梁高懸,微薄的唇,有淡淡笑意,神態自若,沒有其他丫鬟的怯態。
顧瑾之就悄聲問母親:“娘,哪個是慕青?”
宋盼兒也笑,指了顧瑾之看了半晌的那個丫頭:“就是她。你方才不是瞧她來著?”
然后又喊慕青等人,“你們都過來,給七小姐認認。”
在宋盼兒這里,顧瑾之仍是七小姐。
顧瑾之到這府上第三天就進宮去了,她是不太認識這些丫鬟的。
幾個丫鬟紛紛上前,給顧瑾之行禮,自報了名字。
顧瑾之就點點頭。
一處說著話兒,晌午廚房送了飯菜。
因為顧瑾之回來,又添了四菜兩湯。
宋盼兒和顧瑾之等四人。一處吃了飯。
他們飯畢不久,顧延臻才回來。
他一臉興奮和喜悅,當著滿屋子的丫鬟婆子,還有孩子們,就對宋盼兒道:“真的是黃金五百斤!裝了整整兩大車。我回來的時候,遇到好些戶部的大人,一個也不認識,紛紛向我道謝。還說改日登門拜訪。”
宋盼兒等人就抿唇笑。
她給芍藥遞眼色,讓她們都出去。
芍藥和就慕青,把服侍的人都帶了下去。
“琇哥兒。你帶著煊哥兒去玩。”宋盼兒又對顧琇之道。
顧琇之就過來。要牽煊哥兒的手。
煊哥兒不想走,他拉著顧瑾之的手不撒開。
顧瑾之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句:“等會兒我找你玩去。”
煊哥兒這才跟著琇哥兒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顧瑾之和宋盼兒的時候,外頭丫鬟打了熱水給顧延臻洗臉,顧瑾之親自去接了進來。
她褪了手上的鐲子。親自服侍顧延臻用帕子。
宋盼兒依舊歪著。她懷著身子呢。
她問顧延臻:“金子現放在哪里的?”
顧延臻笑著道:“放在庫房。大哥暫時忙。說等明日正式入了帳。”
宋盼兒一下子就坐了起來,問:“入什么帳?”
她聲音發厲。
顧延臻被她的氣勢駭了一下,下意識道:“公、公帳啊!那些錢。不入公帳,難道咱們自己拿著?”
宋盼兒臉一下子就變了。
“是大伯說了這話,讓你把錢入公帳?”宋盼兒臉已經黑了,聲音不由拔高,“憑什么入公帳?那是皇上賞瑾姐兒的!”
顧延臻的氣勢一下子就弱了。
他咳了咳,討好笑著道:“將來瑾姐兒成親,陪嫁不也說公里出?”
“為什么要公中出陪嫁?”宋盼兒怒火中燒,“瑾姐兒嫁給廬陽王,著禮部辦理,咱們家什么都不管用。陪嫁,到時候不過是禮部送了來,再從咱們家抬出去!你知道那是多少錢?”
顧延臻訥訥不知如何說話。
他沉默了一下,無力反駁道:“我總不能去和大哥吵吧?”
宋盼兒就不再說話。
她下炕,穿了鞋,自己拿斗篷批了。
顧瑾之忙過來,替母親系了斗篷。
顧延臻忙拉住了宋盼兒:“你干嘛去啊?你不會是要跟大哥鬧吧?我可告訴你,上次你潑二嫂茶水,已經是大嫂格外開恩,看著你是客,沒罰你。你再跟大哥鬧,家法發落,我也救不了你的!”
宋盼兒用力甩開顧延臻的手。
她冷笑:“這筆錢就是瑾姐兒的私房錢,誰都別想動,我怕家法不成!大伯敢不給,我一狀告到太后那里去,看他可有話話,看他的官還要不要做,看他還要不要臉面!我是不怕鬧大的……”
宋盼兒素來就誰也不怕。
顧瑾之治好了太后,她們娘倆就在太后面前說得上話。
家里這些人,還敢拿著家長的威風?
倘若五百兩銀子,宋盼兒忍痛就算了。
那可是五百斤的金子!
想要錢,各人憑本事!想到三房的主意,就真是看錯了她宋盼兒!
說吧,宋盼兒就要往外頭。
顧延臻還要拉,顧瑾之就笑著道:“爹,您別急,我陪著娘去。”
宋盼兒已經出去了。
顧延臻急得跺腳,又不好追出去拉她,滿院子的丫鬟婆子呢。
顧瑾之就上前,攙扶了母親。
宋盼兒氣得肺都炸了。
顧瑾之一邊陪著她往外走,一邊小聲道:“娘,錢不是還沒有入公帳?大伯再忙,也不會讓錢這么擱置著!
可見,他也是在試探咱們。您到時候說話意思到了就好,可別用話罵大伯。他連祖父也不放在眼里,只怕也是不念咱們的親情。何必讓他記恨?”
宋盼兒一想,很對。家里那么多賬房先生,入賬能有多難?
大伯要是真的貪那筆錢,拉回來就入賬了。
如今放一放,這是看宋盼兒的意思。
要是軟的,就吞了,充作公帳;要是鬧起來,就另有說辭。
宋盼兒的心,這才平和了些。
母女倆腳步也緩下來,讓大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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