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露不敢主動開口去告慕青的狀,怕宋盼兒覺得她是善妒而誣陷。
所以她求顧瑾之。
而顧瑾之無緣無故開口去說那些話,宋盼兒只怕又疑惑念露背地里經常攛掇顧瑾之什么。
宋盼兒最在乎兩件事:家里人欺瞞她,教壞她的女兒。
如果由顧瑾之說出口,念露就一口氣犯了兩大忌諱,以后宋盼兒對她的心只怕要冷了。
念露也是好心小意,才特意告訴了顧瑾之昨晚那件事,何必有這些誤會在里頭?
顧瑾之今早帶著宋盼兒往園子里,也是想這兩個小丫頭各自露出異樣,被母親發現。
這樣,誰也不用承擔告黑狀和挑唆小姐的罪名。
顧瑾之就坐在一旁喝茶。
可憐念露不知顧瑾之的意思,正嚇得要死。
宋盼兒也舍不得盤問知情的女兒,就逼問兩個丫頭。
念露害怕,嘴里上沒了顧忌,把慕青的事,一口氣兜了起來。
慕青的臉,已經一片死灰。
她只差癱軟在地上。
宋盼兒聽完,再看慕青的臉色,就知道念露沒有撒謊。
“慕青,你也是那邊府里的老人。我身邊人手不足,才帶了你來幫襯著管事。你這樣明知故犯,自己先亂了規矩,我只得將你退回大夫人那邊的。”宋盼兒冷聲道。
慕青抬頭,哀求看著宋盼兒,爬到了她的腳邊:“夫人,您聽我說個緣故。容我表白清楚,打死我也不怨的。”
宋盼兒就微微頷首。
心下里倒有幾分惜才。
“我不是顧家的家生子,老子娘因為窮,又有兄弟姊妹眾,一家人快要餓死了。單我從小就懂事幾分,七歲就賣了進府,換了十五兩銀子度日。我上頭有個哥哥,好吃懶做,最愛喝酒賭錢。
原是前話了。
二老爺身邊,有個管著諸事的二管事,今年滿二十,只比我大三歲,原是和我一起進府的。那時候我七歲,他十歲。都在雜役處,彼此也照應。我舉目無依,也拿他當個親人。
而后……而后。他就漸漸變了性子,學的輕浮油滑。二老爺把二夫人身邊的柳兒許給他,他卻跑來跟我,說什么他也是無奈的,不敢違逆了主子。將來等他發達,再聘我。雖是二房,卻也一樣的疼我。
我那時又氣又怒。夫人,天地良心,小時候的情分,我原也當真的。只是他越來越往輕佻路上去。我是再也看不慣的。他娶親,跟我又有什么關系?我那時候不過十三歲,剛剛進大夫人的屋子看茶水。嚇得要死。
柳兒原先就嬌柔體弱,又不怎么如他的意,打罵是常有的。進門一年,被他踢落了個六個月大的哥兒,第二年就跳井死了。夫人。我慕青再不濟,也不敢再和這種人來往的。
他沒了老婆。反而成了二老爺跟前第一紅人。每每夫人遣我出去給大少爺、大老爺送東西,撞見了他,他總要拿小時候的情分來表白表白。還說,我快十八了,也到了該放出去的年紀,就四處央求媒人,往我家里說媒。
我父母可憐不知天外事,只道他是個管事,雖然是死了老婆的,將來跟了他享福。我那哥哥,更是受了他不少的好處,每次我回家,總要說道說道。我只不松口,跟爹娘說,千萬別應下,否則我就一頭撞死。
院子里的婆子姐妹也聽到了風聲,素日和我要好的,就拿著我打趣;那對我不平的,就添油加醋抹黑我。
就是四月初,夫人賞我回了趟家,我爹娘說,哥哥被人扣在賭場,要剁一只手,是他送了五十兩銀子,將我哥哥贖回來,旁的不要,錢也不用還,只等我放出來,就求我過門……”
宋盼兒半晌沒有開口。
“你就是因為這個,想著跟我們來?”顧瑾之在一旁問。
慕青頓了頓,才道:“是……要是那混子跟二老爺提了我,央求二老爺,二老爺再問大夫人,大夫人斷乎不會為了我駁二老爺。
我在大夫人跟前五年多。姐姐們都出去了,原以為會倚重我。可后來的春巧、春熙,都比我能干巧妙,都將我比下來。大夫人也不甚在乎我。二老爺一討,自然就給了,我就只有死路一條。
我一來也是夫人賞識,深感夫人識我之恩,愿意跟了來服侍,這是真心實意,半點虛情就天打雷劈;躲開那邊府里的糟心事,也是真的。”
宋盼兒仍是沒有說話。
顧瑾之也沒有再開口。
念露反而心生悲戚,只覺得慕青這樣一個人,原也有那么委屈不能對人言的事,心里惶惶。
“你們都起來。”宋盼兒終于道。
念露爬了起來。
慕青卻不敢。
“念露出去。”宋盼兒道。
這就沒了念露的事。
念露大大松了口氣。
她轉身去了。
“人有私心,這不算什么大錯兒。”宋盼兒對慕青道,“我先原諒你跟我們來的小盤算。只是,你所言可全部屬實?我是要派人去查的,有一句謊話,你可就別活了。”
慕青連忙道:“夫人只管查。要是慕青扯了一句謊,讓慕青不得好死,舌頭上長個疔,入十八層地獄,永世做畜生。”
這誓太毒了些。
要么她果然句句實話,要么就是個心腸狠辣的。
宋盼兒也想借機了解這丫頭。
她就道:“先別說狠話。那個管事,叫什么?”
“叫蔡平。”慕青道,“我這些日子,夜里做了針線,托角門上小廝拿出去賣,又把府里放的月錢,一并也托他拿出去交給我哥哥,先還了蔡平那五十兩要緊。”所以才偷偷摸摸,以后再也不敢了。
宋盼兒就點點頭。
“先出去吧。”宋盼兒道。
等慕青也起身出去,宋盼兒斜倚著大引枕。讓顧瑾之再給她捏捏腿。
顧瑾之依言,給她捏著。
“念露可是先跟你說了?”宋盼兒笑著問女兒。
顧瑾之也笑了笑,道:“她不敢告訴您,怕您以為她告刁狀,又怕您吃虧,就托我轉一轉。”
宋盼兒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這些丫鬟里,論本事,念露最不濟的,她是指哪打哪,一點也不會變通。可我心里拿她和海棠、芍藥、傲芙一樣的疼。只因這孩子。行事眼里心里只有我,總想一百個法兒,怕我為難。”
顧瑾之就笑了笑。
宋盼兒對自己身邊的親信。很寬和。
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一點顧瑾之打心眼里喜歡。
不疑人,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
然后,宋盼兒又問顧瑾之:“慕青的話。有幾分真?”
“沒有九分,也有七八分吧。”顧瑾之道,“她說大夫人不喜歡她,我倒覺得合情合理——她的性格,有幾分大伯母的沉穩。要是我,也不喜歡和自己性格相似的丫鬟。總覺得她能猜透我的心,不踏實。”
宋盼兒噗嗤笑,然后點她的額頭:“你人小鬼大。還講究這些。”
不過,仔細一想,慕青的性格,的確像大夫人幾分。
顧瑾之就笑,往母親懷里鉆。
宋盼兒休息了片刻。和女兒說笑一場,就讓小丫鬟去外院喊了司箋來。
慕青回了房。
芍藥和念露在外頭服侍。
芍藥就問念露:“慕青這是怎么了?夫人罵她了?”
不能夠啊。夫人那么喜歡她,她做了什么不成?
念露心里卻可憐慕青,她搖搖頭,對芍藥道:“姐姐,你在這里應著,我先回房,換身衣裳。早起陪著夫人逛園子,后背有些汗……”
芍藥就讓她快去:“別被汗驚了。”
念露道謝,轉身就走了。
宋盼兒在內室和司箋說了會兒話,又喊了芍藥。
“去開了錢匣子,拿出二十兩銀子給司箋。”宋盼兒道。
芍藥道是,轉身去開了錢匣子。
一邊開錢匣子,她就一邊想:夫人再疼慕青,也沒有越過她芍藥。到了京里這些日子,不都是她芍藥管著錢嗎?
在延陵府的時候,錢是宋媽媽和海棠管著的。
足見,夫人最信任誰,才會讓誰管錢。
既如此,她和慕青較什么勁?
芍藥心里倏然就輕松了不少,也覺得慕青不那么可惡。
她拿了些,先給夫人過目,再給了司箋。
司箋領了錢去了。
下午日頭偏西,宋盼兒在歇覺,顧瑾之和煊哥兒、朱仲鈞在東次間炕上寫字,司箋才回來。
顧瑾之進內室看了眼,宋盼兒還在睡。
她沒有吵醒母親,只讓司箋上前,問他打聽出些什么。
“蔡平最得二老爺喜歡,這是真的;慕青的哥哥好賭,兩個月前輸錢差點被打死,也是有的;蔡平喜歡慕青,說他們青梅竹馬,也是真的。他老婆沒死的時候,他就總說要討慕青做二房,他老婆是個軟面團,丈母娘卻潑辣,還上門打過慕青一回,府里主子下人們,都知道有這么回事。
只是慕青素來正經,又一味服侍大夫人,從來不想出門聘人的,也不跟小子們半句玩笑,就沒人敢提。底下人說起慕青,穢言穢語的,不太好聽。兩年前蔡平的老婆跳了井,也是真的。他老婆的娘欺軟怕硬,不敢找蔡平,又疑惑是慕青做了狐貍精,攔著她打了一回。大夫人問慕青,慕青又不認。聽說因為這些,大夫人也疑惑慕青作怪,就不甚待見慕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