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是個很有名氣的地方,哪怕顧瑾之這種不研究歷史的,也知道司禮監的重要。
本朝出現的內閣,主要是幫皇帝處理繁雜的政務。皇帝給予內閣“票擬”的權利。
所謂票擬,就是內閣大臣幫助皇帝瀏覽各種奏章,然后將意見附在奏章之上,再交給皇帝御覽。
這樣就減輕了皇帝的負擔。
皇帝不需要再看長篇累牘的奏章,只需要看看內閣的票擬即可。
若是同意,皇帝只需要在內閣已經議好的奏章上,簽字,稱為“批紅”。
皇帝不批紅,內閣的票擬也不能做效。
批紅才是各種政令得以實行的最后一步。
而擁有批紅權利的,往往不僅僅是皇帝本人。
還有皇帝的私人秘書—司禮監秉筆太監。
有時候奏章太多,皇帝批紅也處理不完。一些次要的,都有司禮監太監代為執筆。
這才是為什么滿朝上下,包括內閣,都要忌憚司禮監三分的原因。
等到了朝廷衰敗的后期,皇帝昏聵,“批紅”的權力都全部落在宦官手里,由宦官把持朝政。
他們權傾天下,遺臭萬年,像魏忠賢等。
這位向公公,應該就是司禮監的總太監。當然,現在朝政還沒有腐敗到那種程度,這位向公公在京里的名聲并不大。
他主動來找顧瑾之,讓顧瑾之不明所以,心里不敢大意。
“奴婢是奉命去坤寧宮瞧太后娘娘。陛下讓奴婢給太后娘娘請安,再給二公主殿下請安。不成想,湊巧遇著了顧小姐。奴婢斗膽,扶顧小姐一程……”向公公笑著道。
他和太后宮里的常順不同。
常順聲音很陰柔。
而向公公聲音低沉渾厚,倘若他不說自己是太監,倒有幾分朝廷大員的模樣。
“不敢,不敢!”顧瑾之道·“公公先請······”
她自己則落后兩步。
向公公見她很有眼色,為人又恭謙,想了想,最后沒怎么為難她·自己就先領頭往前坤寧宮去。
顧瑾之心里想:從皇帝的乾清宮到德妃的景和宮,要拐一個大圈子。說向公公是偶然遇到了她,不可能。
他是故意過來找顧瑾之的。
難道他也生病了?
心里想著,已經沉默走了一段路。
跟著向公公的兩位小內侍,也落后了數步。
“…···奴婢聽陛下說,顧小姐在西門大街開了間善藥堂?”向公公含笑開口,“這酷夏炎熱·應該很忙碌吧?”
說到了西門大街呢。
上次西門大街的梁氏藥鋪父子上門之后,再也沒有動靜,顧瑾之還在想他們會有什么后招。
他們敢和顧家叫囂,自然是有些背景的。
只是太忙了,忙得連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哪里有空去勾心斗角?
梁氏的事,也放到了腦后。
或者下意識覺得,梁氏的背景不會比大伯顧延韜更硬·所以心里沒什么怕的。
此刻聽向公公如此問,顧瑾之心里咯噔了下。她想起祖父說“你知道梁家有什么背景嗎?”
“是。”顧瑾之心里的念頭一閃而過,笑著回答向公公的話·“天太熱,暑病的人多。倘若要錢,他們也許忍忍。聽說我們家善藥堂既不要錢,大夫又和氣,就個個上門問診。都是些小病,從早忙到晚。幸好幸好……”
向公公笑著問:“幸好什么?”
“幸好都是小病,世人少些苦難,阿彌陀佛了。”顧瑾之道。
向公公就笑了笑,贊顧瑾之:“顧小姐慈悲心腸。”
笑容很輕。
而后,他問了德妃娘娘的胎。
顧瑾之說:“娘娘的胎很穩·孩子這幾日就該落地了······”
向公公笑著點點頭,又問了二公主的病。
入了夏,二公主又病了一回。
太后也需要抬舉別的太醫,所以沒找顧瑾之。
而太醫院的提點彭樂邑善治二公主的小疾,每每三劑藥起效,太后漸漸也有些信任彭樂邑了。
二公主不是顧瑾之服侍的。
顧瑾之就照實道:“我也不知道二公主病了······”
“是奴婢糊涂了·記差了。”向公公笑著道,“這幾日都沒睡……”
顧瑾之就問他為什么沒睡:“……瞧著公公的面色,不像有失眠癥的。”
向公公笑起來:“不是失眠。入了夏,南邊多暴雨,黃河多處決堤。奏章堆了幾個人高,奴婢不過是替陛下分憂。陛下也幾日未合眼,心里仍記掛著二公主的病,要親自來瞧瞧。奴婢攔著,服侍了陛下睡下,才親自來的。”
顧瑾之心里了然,口中稱陛下勤政愛民,萬民之福等。
向公公果然是兼司禮監的秉筆太監······
這是個連內閣都不敢得罪的人。
顧瑾之心里暗暗想著。
京中權貴無數,隨便拉出來一家藥堂,后面就有這些盤根錯節的交情…···
今天是陰天。
和前兩日相比,不算特別的熱。
可一路走過來,顧瑾之還是出了身汗,額頭有些汗珠。
她也顧不上擦拭,就到了坤寧宮門口。
進了正殿,就聽到了孩子銅鈴般笑聲。坤寧宮的正殿,涼氣迎面而來,人頓感涼爽舒適。高高的屋縈繞著淡淡清香,還要孩子悅耳的笑聲。
顧瑾之和向公公往里走。
朱仲鈞正懷里抱著大公主,將她舉起來又放下去,孩子喜得又叫又笑。
太后則在一旁瞧著膽戰心驚,不停的說:“仲鈞,快放下來,快放下來!”
這樣逗大公主玩,有些不成體統。
可對方是傻子廬陽王,眾人都睜只眼閉只眼,只求太后順心高興,除了太后沒人敢提異議。
而生病剛愈的二公主,在一旁羨慕的看著·她也想玩兒,可是朱仲鈞怕她體弱受不住。
太后的聲音,淹沒在孩子們尖叫和笑聲里。
直到顧瑾之和向公公走了進來。
“…···你怎么來了?皇上那里的奏章看完了?哀家聽說最近南方多暴雨,很不太平·他已經兩日兩夜沒歇息了。”等顧瑾之和向公公行禮畢,太后就問向公公。
“陛下方才由奴婢們服侍著,歇了會兒。”向公公忙稟奏,“原本陛下說要來給太后娘娘請安。奴婢說陛下操勞了兩日,圣體要緊。天下蒼生,皆系陛下一人,也該臥下歇歇。奴婢過來·給太后娘娘問安,陛下才勉強答應著,還說晚上忙完了再來;二則,陛下也擔心二公主,叫奴婢來看看,二公主痊愈了不曾…···”
“國事要緊,皇上的身子更要緊!”太后道,“你們也該多勸著些·幫陛下分憂些。”
向公公忙道是。
“哀家知道了皇上的孝心。”太后又道,“回去吧,乾清宮更要人服侍。你們要用心服侍皇上。”
向公公又給太后磕了頭·這才起身,給朱仲鈞也行禮,退了出去。
等向公公走后,太后就問坐在一旁的顧瑾之:“你怎么遇著了向梁?”
從景和宮和乾清宮到坤寧宮,根本不是同一條路。
所以太后有點好奇,就隨口問了句。
“是在景和宮門口……”顧瑾之道。
心里卻在想:向公公叫向梁,還是向良?
她記得大哥說梁氏父子的時候,說了他們父子的名字。梁氏家的兒子,叫梁向然。
顧瑾之心里就有了脈絡。
她猜得八九不離十,梁家和向公公有關系。
回去應該向祖父證實一下。
若是真的·最好別惹……
“怎么在景和宮遇著了?”太后不由一愣,“他哪里不舒服嗎?”
太后也聽得出向梁是去故意等顧瑾之的。
顧瑾之搖搖頭,道:“沒說,只說順路······”
太后眉頭微蹙。
這根本不順路呢。
向梁這是要干嘛?
“沒說什么?”太后又問。
向梁是個很忠誠的人,從來不參與宮妃們的爭斗,一心一意在皇帝身上·忠心護主。他是先帝從前的老人。先帝看著他秉性好,就特意請了人教向梁識字知理,將來好執掌司禮監,從內輔助皇帝。
這向梁比所有的人都規矩,忠心耿耿服侍兩代君主,功勞深厚。
他從來沒有半點陰私之事,又光明磊落。
太后也很器重他。
見他突然去找顧瑾之,總覺得有點緣故,就忙問道。
“問我家里善藥堂的事,問是不是特別忙碌。而后又問了德妃娘娘的胎和二公主……”顧瑾之老實道。
太后沉默了下。
她敏銳能感覺到向梁的重點,是顧氏的善藥堂。
“你們家善藥堂,最近有什么事?”太后笑著,問,“哀家也沒顧得上問你。上次你說沒生意,如今怎樣了?”
顧瑾之就把治好了常五,又名動西大街之事,說給了太后聽。
“…···入了夏,患病的人多,最近忙得腳不沾地。”顧瑾之一一道來。
太后聽了,沉默了片刻。
她常在宮里,幾十年沒有出宮了,宮里的事她一清二楚,外頭的事卻只是耳聞,不是非常了解。
她沒有了解清楚,不輕易說話,只是笑了道:“這般辛苦?怪不得哀家瞧著你瘦了!”
卻也沒提讓顧瑾之別去的話。
太后也知道學醫傳家的重要性。顧家老爺子是借著開藥鋪授藝呢。
從宮里出來,顧瑾之也顧不上累,立馬去了善藥堂。
她要把向梁的事,說給祖父聽。
而坤寧宮里,等顧瑾之和朱仲鈞一走,太后立馬叫了常順來,讓他去趟西門大街,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妥。
向梁素來不惹事的性格,怎么突然對顧氏善藥堂感興趣,太后想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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