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過錦衣郎

第四十二章.紅燭蠟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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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比較少見的“真·生理”描寫。

在莫遲雨說出這句話之前,墨煙從來、從來、從來不曾想過這件事。

她并非不懂男女之事。

她出入攬月樓三年多,再怎么遲鈍無知也不可能不明白何為情愛肉.欲。但她從來覺得這些事與自己沒有關系——畢竟,她甚至未來月事。

古人言,“女子許嫁,笄而醴之”。

扶柳和她說,自己恰是十五歲來的月水;而女子來了月水,才能孕育,才可以為人婦。

自從聽過這個話之后,墨煙更是不覺得自己是女子,她全然投入到無性別的自由世界中,心上僅有一副若有若無的枷鎖。

何況,她不認為自己還有被許配給某位男子的可能。

既然如今她身負古怪的身世和極兇的命格,無父無母,扮做宦臣,兒時還患過惡疾……很明顯她不會再像普通女子一樣經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入花燭洞房,既然如此,她也就不會有孩兒承歡膝下,不會含飴弄孫,不會在死后有人披麻戴孝;她不會有這一連串因果。

說到底,她身邊所熟悉的這些人——莫遲雨、王小燕、端云,也通通都是如此。

就她自己而言,不知為何自然而然養成了不去想以后之事的習慣。

成長、衰老、死亡,她皆不想象。她僅僅活在當下。

大多數時候,她因此滿足;因此無憂無慮,宛若童子。

然而就在莫遲雨問出那句話的剎那間,墨煙恍然頓悟:白啟鳴于她而言究竟可以意味著什么?

這不是說他們一定會成為、改變成什么。

而是這種可能性本身——

令她因為莫名的驚懼而震悚。

當晚。

“小燕哥哥……小燕哥哥……”

她抬手輕扣墻壁上的那扇木窗。

此時已是午夜了,她驚慌失措的語調還是很快將睡夢中的王小燕吵醒。

窗戶拉開,王小燕睡眼惺忪地探過頭來。

他們的房間相鄰,他們的床榻也是臨墻放置。這方便了王小燕在她小時候照顧她——那時墨煙甚至會自己鉆過窗子,直接跌在他肚子上(之前王小燕所謂“折騰掉我半條小命”,委實不假)。

“墨煙,又做噩夢了?”

墨煙搖搖頭。

她坐在床上,舉著蠟燭。

燭火撐起一個昏黃的光圈,只堪堪包裹住她臉上的惶惑。

一朵燈花爆開,宛如火星蹦入她眼里。

王小燕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立刻警覺起來。

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墨煙周身。

很快,他的情感就由驚慌轉變為其他某種東西,一種難以匯聚而形容的復雜感受。

他看到了她被褥上的紅色血斑。

血水打濕下衣,而她并未感到疼痛。

她看著王小燕,寄托于他,就好像她自己完全不知道應該怎么應對這件事,好像這件事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疇。

“這是……”最終他柔聲安慰道,“這是一件好事啊,墨煙。”

“你身上有血腥味,怎么回事?”第二日墨煙到他身旁時,莫遲雨問道。

屋內焚著香,他手中端著茶——都是香氣繚繞之物。在這清晨屋內小室的氤氳中,墨煙沒想到會這么快就被察覺。

她開口想回答,卻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個變化較為妥當或得體。

在她舌頭愣住的時候,她的臉不知不覺變紅。

而就當快她要發出聲音之時——

“廠公。攬月樓的侍童在門口,說是扶柳姑娘讓他來給王公公送信。”莫遲雨府邸的門仆進來通報。

給王小燕。

這是之前從未發生過的事。

莫遲雨蹙了蹙眉,擺手道:“知道了。讓王小燕去見過他后到這里來。”

現在日頭還不高,辰時方至,宮中應當是剛下早朝不久。

——奣朝開國之初,早朝儀式繁瑣、百官奏事,往往官員從午夜開始準備,上朝后一直議事到正午。不過到如今,早朝成為禮儀慣例,常是帝王象征性召見百官后就各自散去;議事多在午朝和晚朝時。因而早朝莫遲雨是經常不去的。

王小燕很快進來了。

他的神情看起來不太平靜,一張信紙被他緊捏在手中。

“督主。”他似乎試圖保持如常態度。

但莫遲雨開口問:“那是什么?”

“是……”

莫遲雨伸手。王小燕動作僵了僵,還是很快便將信紙呈上。

墨煙站在莫遲雨身后,可以看到那張薛濤箋上的娟秀小字。

那張紙沾著扶柳的脂粉香味。

“平樂王想要買她入府?”莫遲雨冷哼一聲,“果然是風流聞名。不過他好歹還是真的想給她一個側室名分。”

莫遲雨像是對此事沒什么興趣,將紙扔回王小燕手上。

王小燕將紙折起收入懷中。

莫遲雨站起身走到供奉觀世音菩薩金樽的壁龕前,執起一旁的經文,準備開始晨誦。

“可是……”王小燕仍然神色不安,小心翼翼抬眼看著莫遲雨,“平樂王畢竟是圣上疼愛的胞弟。他若想要……”

“說不準平樂王只是一時興起,說不準過兩天他就會鉆進別人的裙底,把扶柳忘得一干二凈!你現在就開始慌張,倒不如想清楚你自己究竟打算如何。”莫遲雨冷言道。

“……是,督主。”

莫遲雨點燃三支香,在拜墊上跪下念誦經文。

墨煙和王小燕便退出屋子,輕掩上門。

“小燕哥哥。”來到走廊里,墨煙率先開口,“你今天要去看扶柳姐姐嗎?督主這兒今天留我一個應當可以的。”

王小燕搖了搖頭。

“可是——”

“墨煙。”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頭望著腳前的階梯,那神情充滿哀苦而又仿佛夾雜著激烈的妒意,笑容無可奈何,“如果我是男人……如果我是真的男人,事情當然會不同的。但我不是。我不是啊,墨煙,還有人比你更清楚這點么?你這小鬼,可是這么大了還喜歡鉆我的被窩呢,一個女孩兒敢這么對待正常男人嗎?”

墨煙張口結舌,搖著頭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異常濃烈,那些布條和夾在布條里的煙灰全都不過是徒勞掩飾。

她感到這個秋天發生了太多事,天地都好像變了樣子。

王小燕伸手撫平她肩膀上的皺痕,語調已經恢復平和:“好了,墨煙。趁督主誦經,你去廚房找點兒東西吃吧。過會兒你陪督主去司禮監。”

“你去做什么?”

“我今天上午要替督主去司房拿卷宗的。”

“哦。”墨煙有些失望地點點頭。

墨煙陪著莫遲雨進宮去司禮監。

這里有所有朝臣呈上的奏疏。

如今眾多宦臣中幾乎可說是莫遲雨一家獨大,因此他一到那兒,司禮監太監們便立刻將整理好的公文擺到莫遲雨桌上。

寒暄自然免不了。莫遲雨待這些同僚算是和顏悅色。

能進司禮監的宦官都是從前在內書堂經過嚴格教育、出類拔萃的佼佼者。

他們的筆墨與才華有不少完全不輸前朝大臣,卻注定只能終日在這個籠子里徘徊。

司禮監中也有一些老人是從先皇時代服侍至今的,雙唇干枯牙關合攏不多說半句話,一手端莊字跡宛如機械寫就。莫遲雨從前就和墨煙說過:等他年老無力時若還握得動筆,便來為皇上盡這最后的用處。

作為秉筆太監,莫遲雨在未擔上東廠提督之任時,曾每日手持朱筆,替皇帝代筆而回批奏疏;他總能說出皇帝所想之事,很多時候皇帝施予他的不僅僅是信賴,甚而還有依賴。

皇帝的確寵幸莫遲雨,這種寵幸不在于旁人怎樣評價,而切實貫徹在他的一言一行之中。莫遲雨每日進宮,皇帝必然要他在身邊陪伴一會兒,稱他為“杵臼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