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你穿你的飛魚服去!對,下次我要把我的東廠腰牌也找出來!那些家伙大難臨頭之際卻只想著中飽私囊,各個兒不收勢利眼,實在可惡——”
墨煙懷抱米簍,嘶聲吼著。
“你怎么還和孩子似的,硬要和那些沒臉沒皮的人斗氣。”白啟鳴嘆了聲。
“怎么?若是我不‘孩子氣’,我今天要他們人頭落地!”
聽到墨煙順著自己話里的階梯踩,白啟鳴知道她多少已經解了氣。
他溫言道:“別說打打殺殺的事……和那些人置氣不值得。”
“你倒說起我來了?”墨煙哼了一聲,“要不是你一天天的教我要‘端正做人,出淤泥而不染’,我才不會讓那些腌臜貨色欺負到我頭上來。”
白啟鳴干笑兩聲,不覺面露愧色。
“不過嘛……”墨煙偏了偏頭看向他,眼睛明亮帶笑,臉有些發紅,故意靠過來撞他的肩膀,“我就喜歡你這樣。”
二人說說笑笑回到了熟悉的小巷上。
墨煙抬眼看見站在他們家門前徘徊的一對母子,出聲招呼道:“黃大娘?”
“哎呦,官爺好,太太好。”黃大娘連忙向他們道福,把靠在她腿旁的孩子拉扯上前叫他行禮。
“怎么了?說了叫我墨煙就好呀。”
墨煙看她神情格外局促。接著注意到那孩子手里抱著一只小竹簍。
原來,黃大娘是想來借一斗米。
“實不相瞞……我已把給自己留的棺材本都掏出來換了米面,如今真的是……只求借我一些米煮粥給這孩子填肚子。等到這壞日子過去,我一定會還的。”
黃大娘顯然并非說假話或是夸大其詞,她瘦了不少,身旁那個孩子也面頰干黃。
墨煙緊緊抱著懷里的米簍,有些不舍。
她意識到自己的警覺姿態,自知有愧,朝白啟鳴瞟去一眼。
白啟鳴神情溫和,輕聲對她說:“黃大娘幫過你很多忙的,不是嗎?”
的確如此,黃大娘是對她有恩的,她教墨煙做飯做繡活,除了賺些灑掃錢之外,也含著很多真心,無疑將墨煙視作女兒、小妹般陪伴。
這樣一想,墨煙就釋然許多。
于是將懷里的米簍放在地上,讓那孩子來舀一斗去。
墨煙因著心里想要節省,于是大減了每日飯食,結果把自己弄得半饑半飽。
白啟鳴勸她多吃,她也總是固執地說不需要,只要每天多睡一會兒就行。
她偶爾也跟著白啟鳴去城墻邊。
她去的那幾次都不是叛軍攻城之際,因而城門旁只是顯得雜亂不堪、嘈雜躁動而已。官兵燒火煮起糯米石灰,用以修筑城墻、加厚屏障。白啟鳴告訴她“平時都是做這些事,偶爾開門一戰,或是門破抗敵,我很少被允許走到前頭去”。
話雖如此,白啟鳴身上的傷口其實是一日多過一日。
墨煙沒有辦法,只能努力開墾小小院落,種些早春里也容易長出來的青菜、捂些豆苗草籽,并把更多的飯食偷偷勻出來留給白啟鳴吃。
好在天氣已經漸暖,日子總算不像隆冬里那樣難過了。
南京城本就地處江南之地,春意漸濃,草木不顧世人的愁苦日益繁盛青蔥。
那一日早晨下了些小雪,是一個倒春寒的日子。
白啟鳴起得很早,洗漱穿衣后又回到床榻前,告訴墨煙外面下了些小雪,起身后記得多穿些衣服。
“啊……不行,等等,”墨煙在夢中模模糊糊地拉著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吧。我還是和你一起去……”
白啟鳴笑著哄她:“你別跟我去。走動多了會更餓的,這不是你告訴我的么?天色還早,你多睡會兒,給我們家多省些糧食。”
墨煙半夢半醒地發笑,說“好”。
他探頭吻了吻她的眉心。
充盈身心的安適之情令墨煙繼續熟睡了。
墨煙驚醒時,黃大娘正抓著她的胳膊把她從床上拉起來。
“哎呀墨煙你怎么還在睡著呢!”
“怎、怎么了?”
她下意識從枕下摸出短劍握住。
黃大娘也無心細看,匆匆把墨煙掛在衣架上的外衣扯下來披在她身上,問她有沒有收拾好要帶上的金銀細軟,等到墨煙把包裹拿起后,便立刻拉著她便往外走。
“我家雖是落魄院子,但有個隱蔽的地窖好藏身,你快隨我去那兒躲一躲!”
“……躲?”
墨煙跌跌撞撞被黃大娘拉扯到院子里,站住了不肯走。
黃大娘急得跺腳:“方才就有人沿著街在喊,說是叛軍已經攻入城內了!”
墨煙一驚。
“我不能跟你走。我得去找他——”
“唉!你去能做什么,不是給打仗的城軍添亂么!再說是你家相公囑托我的,要我聽到什么風聲別忘了帶上你。我想你的確是個粗率之人,需得留神些,還真是沒錯!”
這樣說著時,黃大娘已經將墨煙拉出院門,朝著巷尾的自家宅子跑去。
街上騷亂不已、人聲嘈雜,墨煙怔愣著被黃大娘帶到了柴屋底下的一個地窖里。
地窖狹小無光,只點了一盞黃豆大小的油燈。
頭頂是被干柴遮掩著的木板,稀疏的光線透過柴房小窗、凌亂柴枝,從木板縫隙間勉強照進來幾絲。
等到雙目稍許適應后,墨煙才動了動身子探看。
這是一個橫寬大約六七尺、一人高左右的地窖,想來從前應當是用來腌菜、釀酒。不過如今缸子大半都已搬到了上頭,空出位置來;地上鋪著些干草舊衣。
黃大娘的孩子已經縮在最里頭的角落旁,懷里抱著布老虎,靠著幾只裝滿水的瓦罐。
等到墨煙惶惶踱步一陣,坐下來以后,黃大娘嘆了口氣,吹滅蠟燭。
起先一片安靜,頭頂上的天地似乎什么也沒有發生。
男孩小聲問母親:“娘,如果我們被發現的話……真的會被吃掉嗎?”
“娘親也怕得很——就像娘和你講的一樣,那些叛軍都是失了人倫的長毛怪物,專吃小孩和女人。所以你切莫吵鬧,只管安心和娘與墨煙姐姐躲在這兒。等到京城皇師來這兒了,一切就好了。”
黃大娘為了哄孩子,低聲講一些神話故事給他聽。
這些雷神斬殺惡人、彌勒福報善人的故事肯定都是講過一遍又一遍的老話本,但男孩縮在母親懷里認真聽著——在此時此刻,那些故事中飽含切實的祈愿和祝禱。
墨煙屈膝坐在另一個角落中。
理智一遍又一遍警告她:如若此時守城軍正在與叛軍激戰,那她出去是無論如何找不到白啟鳴,也幫不上什么忙的。如果沒有援軍,南京城淪陷不過是半日之內的事。
可如果自己很幸運,出去后拼殺不久就能找到白啟鳴呢?
如果找到他,至少……
至少怎樣?
他會沖她嘶吼,會絕望地求她離開嗎?或許只有他一個人,反而容易躲藏?
她想起黃大娘之前說的話,“是你家相公囑托我關照你”。
是嗎?
在她壓根沒有試圖抉擇時,白啟鳴早已為她想過了。他希望她能躲在這里,活下去。
自己究竟……
她早已因為饑餓而頭暈無力,不知不覺在黑暗中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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