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煙情緒激動,滿心疑惑,她被痛苦糾纏著。
“樂平王說他從前好羨慕裕平王,他說喜歡五叔,因為五叔會帶著還是孩童的皇子們游玩、給他們講故事。可我……可裕平王卻想殺我,為什么?他說我很可怕,他看上去好像很恨我,為什么?因為,因為我是白虎兇煞的命格,他覺得我會害他?”
莫遲雨重新望向桌上的燭火。
“如若靈犀相通,又何必言語?墨煙,這不是你的錯。”
莫遲雨在安慰她。
意識到這一點,墨煙愣了愣。
“……督主,您不生墨煙的氣嗎?”
莫遲雨冷冰冰地回答:“當然氣。”
墨煙發覺自己今日或許是累壞了。盡說些不懂事的傻里傻氣的話。
“墨煙知道自己不該惦念從前那些人和事,齊柯律是裕平王,與我馮墨煙本就毫無關系——”
莫遲雨打斷她,接上她的話:“可你忍不住,你到底還是不能騙自己說那個男人不是你的父親。”
“……是的。”
“那么,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墨煙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要再背著我做那些不經考量的愚蠢之事。”
“是。墨煙明白。”
“那么今日暫且如此吧。你好好兒地休息,再想一想自己的打算。”
墨煙眨了眨眼睛,看著他。
“怎么了,等著我罰你?”
墨煙朝后縮了縮。討好地點點頭。
莫遲雨輕嘆一口氣,站起身:“抄寫《法華經》三卷,京察過后我會親自過目。”
“是,督主。”
第二日墨煙昏昏沉沉睡到將近巳時。她醒來時,莫遲雨和王小燕都已不在宅邸了。
她的傷一向好得很快,不過早晨醒來換手臂上的紗布時依然疼出一頭冷汗,血痂開裂處涌出絲絲血水。
她快速收拾好自己,走出門去。
墨煙沒有和莫遲雨提及自己答應要再去見樂平王,也沒有說自己似乎感到有愧于他。
這些事對現下的情形而言的確并不重要。
她現在一心思索著裕平王的事。
墨煙不認為自己會被他殺死。
但當時那股殺意絕不虛假。他絕不是拔劍嚇唬她而已。
然而,他到底沒有下手。
墨煙絲毫無法知曉彼時裕平王心中翻涌的浪潮之中究竟裹挾什么。
……想著想著,她的腳步已經踏進了信芳殿。
信芳殿是皇帝登基后專門為樂平王所修的宮殿。名字取自《離騷》中的“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一句,說的是無需在意旁人不知曉吾之心,只需自知秉持心中的馥郁芳香。
墨煙走進信芳殿時,王妃正在院中散步,欣賞院中的幾盆菊花。
她上前行禮,王妃似乎沒有認出墨煙昨天也曾拜訪。或許是因為她絲毫不在意。想來也是,和那些宮里的女官、妃嬪不同,她沒有什么需要去經營爭奪。
“王爺還沒有起身。”她告訴墨煙,語氣溫和。
“還沒起?”墨煙失笑。
看到她顯出為難的樣子,王妃開口:“你是……”
“在下墨煙。”
“墨煙。你找王爺所謂何事,是否著急?”
王妃背后跟著的小婢女大約是她從閨中帶來的貼身侍女,因而也不認識墨煙。于是王妃便只將墨煙視作一個普通小宦官看待。這對墨煙而言可謂難得。
她笑了笑,說:“不是什么急事。”
可是盡管這么說了,但她卻并不像要就此離開,年輕的王妃因此流露出些許疑惑。
“我在這兒等王爺起來。”
王妃點點頭。
她沒有追問墨煙究竟為何而來,自矜漠然到令墨煙感到訝然的地步。墨煙確實甚少與高門深閨女子接觸。眼下看來,她們對于墨煙而言宛如來自另一方天地般舉止奇特。
“娘娘。”她試著開口打探消息,“王爺他昨晚上沒休息好?”
“這,我并不清楚……”
“墨煙失禮了。”
“不、不……哪里話。”
于是墨煙也閉上了嘴,開始欣賞菊花。這些花不知是何處進貢,花型漂亮,色澤或鮮艷如赤金、或淡雅如珍珠,猶如一捧捧堆疊折起的綢緞。
“這花若是插在娘娘耳鬢,一定更添華彩。”墨煙贊美道。
這是宮中侍從的說話之道。墨煙習以為常。
但王妃抬起頭望向她,不斷眨動眼睛,有些慌張地左顧右盼,面色開始泛紅。
墨煙愣了愣。
“娘娘,”她也被感染得尷尬無措起來,“我們這樣的人……本就是伺候娘娘的,娘娘不必為難。”
“唉。唉……讓你見笑了。”王妃躲躲閃閃地打量了她幾眼,拘謹地解釋道,“實不相瞞,我入宮時日尚短,至今還不習慣……”
“不習慣被男子形貌的宦官伺候?”
大約這話在王妃耳中聽來十分直白魯莽,眼看著她的臉又變得更紅了。
墨煙深吸一口氣,感到尷尬已然在這庭院內凝固。
她彎腰折下一朵枝條細長、花盤較小的金色菊花。
她說一聲“冒犯了”,接著便注視著王妃。
對視良久后,王妃總算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于是墨煙舉起手臂,將花朵別在她的發髻上。
比起鳳頭金釵、珠玉步搖,還是清雅的菊花與眼前這名少女更為相稱。
“很漂亮。”墨煙由衷地說。
王妃抬手觸碰發髻上的花朵,唇角露出了混雜著不安的微小笑容。
這時,從正廳那兒傳來了樂平王的聲音:“你們在做什么?”
王妃登時放下雙手交疊在身前。恭恭敬敬地向夫君行禮。
墨煙在她身后站著,行禮后回答道:“蒙幸與王妃一同賞花。”
樂平王挑了挑眉,視線落到王妃發髻旁的鮮花上。
“好了,王妃先回后房去吧。”
王妃已經恢復如常。她低低應一聲,攜著婢女走向后房。
王妃一走,樂平王便幾步邁下階梯來到墨煙身旁。他“嘖嘖”幾聲,看看菊花又看看墨煙:“沒想到你不僅不愿意陪本王過夜,還要調戲本王的娘子!不過這倒也說得通……墨煙公公是不是只愿與女子親近啊?”
墨煙心平氣和:“墨煙不過是認為此花清新芳雅而不失華美富麗之相,正與娘娘相配。話又說回來,珠白色的這些倒是與王爺今日所穿衣裳顏色登對。”
樂平王歪了歪頭。
“那你給我挑一朵戴上。”
墨煙無奈,只好折下一支插在樂平王耳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