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過錦衣郎

第九十五章.安然無恙

“常霖,你說有事要與我講,是什么事?”

他在與親近之人說話時,不常自稱“朕”。

“關于淑妃娘娘。”

“啊,淑妃。”皇帝嘆了口氣,目光掠過太液池的湖面,“她一向不規矩,皇后與貴妃都曾抱怨過。想來與王妃飲酒以至于落水薨逝這等荒唐事,倒很合適她。”

午后,皇帝到三蒙觀飲茶小憩,之后決定去太液池旁散步。

盡管早上剛剛失去一個妃子,但他的心情并未受到太大影響。相反,或許因為今日早朝時沒有大事呈報的緣故,心情還算不錯。

而且這日莫遲雨一直陪在他身旁,替他糾看了幾分奏章,他的心情便更好了。

他也想過,是不是不應該讓莫遲雨擔任東廠提督,而應該像從前所說的那樣,把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交給莫遲雨——莫遲雨自從擔任東廠提督后,說什么也不愿繼續擔任掌印太監,退而求其次,兼任秉筆太監——莫遲雨不在自己身邊,對于他而言是一件難以習慣的事,畢竟,莫遲雨從他十歲開始便與他形影相隨。

但到底,東廠提督是個重要的職務。除了交給莫遲雨,他不愿意給任何其他人,也不知道還能給什么人。

“其實淑妃娘娘并非失足落水。”莫遲雨以淡然的口吻說出這句話。

“哦,那是為何?”他漫不經心地問。

“淑妃娘娘戀慕九殿下。”

皇帝愣了愣,總算有些明白為何莫遲雨要與他詳談淑妃之事。

“這……”

“九殿下沒有與淑妃娘娘親近之意。正因如此,淑妃心存不甘,昨日聽聞九殿下醉酒,便有意借機與其歡好。不過她并未遂意。”

皇帝也不過是個三十歲出頭的青年男子,聞此糾葛,神色轉了好幾回。

但從他神情上看,他壓根沒有把李淑妃從心底當做自己的妻妾。

不然,如若聽聞這樣的事,想必應當非常不悅。

最終,他撿了個不著邊際的話端發問:“常霖,你不會因為知道了這件事,就直接把淑妃給……結果了吧?”

“陛下,”莫遲雨苦笑,“卑臣再怎么眼不著砂,也不至于如此魯莽。”

“那是。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

“是因為李淑妃神智癲狂,揚言要將此事鬧大。臣下以為不妥。”

“啊——她竟然如此不懂事理?”皇帝皺了皺眉,這會兒才開始感到不快,“分明是她自己不守婦道,竟然還要大肆宣揚,實在不成體統。”

“恐怕淑妃是認為,只要她咬定是九殿下輕薄于她,便能迫使九殿下抉擇——或者說,至少也能讓九殿下將她深深記在心里。”

聽了莫遲雨的話,安慶帝試著回想李淑妃的樣貌,卻發現一片模糊。

他還記得她個子高挑,面容端正但倨傲,似乎通得幾分文墨。

除此之外,他對她沒有絲毫印象。

往日皇后向他抱怨李淑妃時常酩酊大醉,醉酒后儀態不端、胡言亂語,他只是多加安慰皇后,并未示意嚴厲懲處李淑妃。

想到這樣一個女人竟敢暗蓄淫心、甚至悍然強逼他的皇弟,他不覺皺眉。

“真是荒唐!”

“陛下息怒。”

“……說來,”年輕的帝王輕嘆一聲,望著秋風輕拂的湖面,“朕想立貴妃做皇貴妃,可就因為她沒有誕下皇兒,禮部竟說不合祖制,進而多番阻礙。若是李淑妃無德大鬧,豈不是又給那幫言官火上澆油,必定借機進諫,指責朕不能雨露均沾廣播子嗣,有違孝道。”

“陛下與貴妃皆在生養盛年,不必憂心。”

“我從前對阿玉說,我一定要娶她為妻。那時我不懂事,可她既不取笑我,也不趁此攀附。她說要是她能做我的選侍,她就心滿意足了。”

說起這些往事,他不禁動容。

莫遲雨也笑了笑:“貴妃賢德。她看您比一切都重。”

“常霖,你說,我還和以前一樣嗎?我有沒有變?”他突然這么問,“阿玉總說,我沒有變過。環宇待我也還是如故。但我近來時常覺得……”

他緩緩止住,無言地看向莫遲雨。

聽他說這些胡話時,莫遲雨露出了絕不會在他人面前流露的溫柔笑容。

自從……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莫遲雨很少再真心而笑。

“在常霖眼里,您就是您。”

聽到莫遲雨這樣說,他便感到安心了。

因為傷口發炎的緣故,墨煙微微有些低燒,回屋后一直昏睡到下午。

她模模糊糊感到有人替她擦拭額際的悶汗,為她枕上了冰涼的布巾。她知道肯定是王小燕,有那么一會兒她還拉住他的手腕蹭了蹭,忍不住撒嬌。

墨煙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顯出暮色。

但應當還沒到宮城落鎖的時候。

這樣想著,她突然非常渴望離開這里。

她感到一種骨骼被死死束縛住的痛苦,無法生長、無法呼吸、無法動彈。她時不時會有這樣的感覺,可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起。

她自問,對如今的生活并無任何不滿。

反之,如若如今的生活將被打破改變,她一定會竭盡全力避免此事發生。

墨煙閉上眼睛,從記憶里尋找自己最快樂、最自由的片段。

她找到了一片南京城外的春天。她挽著白啟鳴,在桃花樹下說說笑笑……

她猛地搖搖頭,不允許自己繼續懷戀下去。

想想母親吧,想想師父,那些日子盡管遙遠了,但也因此而猶如永遠被春光照亮一般溫柔輕暖。

子一道人說墨煙沒有“悟”。

可是自己到底應當“悟”什么呢?

如果說墨煙記憶里“從前”的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那么她為何有幸得到重新再來的機會?還是說,那不過是一場大夢?

墨煙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便決定不想了。

她摘下額頭上冰敷著的布巾,坐起身,收拾收拾屋子,趁著暮色未至,穿上常服帶上腰牌,出宮去了。

她到攬月樓,聽說扶柳正巧來月事不接客,只能陪著說說話彈彈琴。

對于墨煙來說當然是恰到好處。

這樣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占據扶柳的房間和床榻,安心享受攬月樓獨有的甘甜世俗之味,以及扶柳柔軟多情的話語和肢體。

絕大多數時候,墨煙都是喜歡“人”的,而且但凡是人,她都會有那么一點兒天然的喜歡。就像有人喜歡蘭花,不太漂亮的蘭花也喜歡;有人喜歡飼鳥,看到不太合心意的鳥雀時心里也覺得它們可愛。

墨煙喜歡熱鬧的街市,喜歡夜晚城市里到處傳出人們安睡的綿長呼吸。

如果能夠擁有一個美好的人,固然很好,但若是不能擁有,如此也很不錯。

她這樣和扶柳說時,扶柳捏著她的臉說她是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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