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過錦衣郎

第一百零三章.魁名已無

中秋節當日晚上,墨煙悄摸著離開王府,回了一趟莫遲雨的外宅。

莫遲雨宿在宮里沒有回來。

墨煙去找廚房做糕點的老媽媽要月餅吃。

“哎喲,小公主回來啦!”老媽媽又把墨煙認錯了。

她掀開厚布裹著的籃子,從里面取出月餅:“小公主喜歡吃夾蜜餞碎兒的,是不是?”

“老媽媽記錯了,我不是公主。我喜歡豆沙餡。”

“啊,瞧老奴這記性,公主您喜歡吃豆沙,對,喜歡豆沙。”

說一回說不清,墨煙也就不多分辯。

她搬了椅子挨著老婆婆坐下,開始吃月餅。

老婆婆笑呵呵地看著墨煙吃,說些糊里糊涂的舊事。她已經老得分不清人,也分不清年歲,總是這會兒還在安慶年,過一會兒又去了先帝小時候。

她說的很多人,墨煙連名字都沒聽過。

她說的很多事,如今都已成過眼云煙。

有一句話,被墨煙匆匆掠過了——那時老婦發愣似的低聲喃喃:“老身聽說,五殿下近來不好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雖說日子無聊,但偏偏無聊的日子過得非常快。

一眨眼間,小半個月便已經過去了。

盡管墨煙一直盡量避開白啟鳴,但事實上兩人卻還是越來越熟了。這當然“歸功于”樂平王因為無聊而每隔兩日就想玩一玩蹴鞠,甚至是捉迷藏之類的游戲。而且他不禁喜歡熱鬧,還喜歡強人所難,就偏偏要拉著那些錦衣衛一起玩。

雖說如此……

墨煙倒是發現自己還真是與樂平王“情投意合”——她發現自己其實非常熱衷于游戲。

每次開始玩之前,她總覺得“真是無聊和浪費時間”,隨后卻玩得非常認真投入。她本身就體力超常,還很有些孩子氣的爭強好勝心,幾次之后就被評價為了游玩高手。除了捉迷藏之外,一切需要體力和精準技巧的游戲她都很容易上手。

樂平王很快發現了這一點。

于是他開始熱衷于捉迷藏。

蒙起眼睛找人這一種方式,墨煙相對擅長,但她很不喜歡被遮蔽視覺、胡亂摸找別人的感覺。至于在大宅子里尋人和尋物,對她而言也很苦手。

玩尋人游戲時,輪了一圈,輪到墨煙躲。

她坐在偏院屋舍的屋頂上發呆。

白啟鳴很快找到了她。

青年爬上院子里的石榴樹,從稀稀疏疏的枝葉間探出頭來望著她。

“找到了!”他露出一個開朗的笑臉,“哎呀,你果然躲在這兒。一般人可想不到呢。”

他似乎預料到她會躲在屋頂上。

青年踩在樹梢上,試著輕跳兩下。墨煙看他想要上來,下意識伸出手。于是青年笑了笑,用力一躍跳上屋檐。他的手搭上她,借力踩到了相對容易落腳的屋脊上。

青年的手掌柔軟而有力,掌心有握劍的繭,與墨煙記憶中的別無二致。

不,似乎比記憶里更加溫暖。

或許是因為留在墨煙記憶中最后的接觸,是白啟鳴冰涼僵硬的尸身。

“啊,抱歉。”他誤解了她的表情,連忙收回手,玩笑道,“瞧我這壞手,竟然占小公公的便宜。”

他說著,打了兩下自己的掌心。

“不……是我走了神。”墨煙看他這樣做,不住地笑了起來,“白校尉一表人才、青年才俊,倒該是我占了便宜。”

“誒,小公公要這樣想,我真是無地自容。”白啟鳴哈哈笑起來,但是眼睛明亮,面頰也絲毫不紅。

和從前不太一樣。墨煙知道。

他看了墨煙一會兒,撓了撓鼻尖:“我以為——”

“白校尉第一個找到我,可以拿頭賞的,”墨煙打斷他,笑著說,“怎么還不快帶我去找王爺?”

白啟鳴沉吟片刻,在屋脊上坐下來。

墨煙看他似乎不打算急著走,猶豫一番后,也緩緩坐下。

二人并排而坐。

秋風吹拂,帶著淡淡的柑橘氣味。這個院子里栽著一株柚樹。

“白校尉有事想同我談嗎?”她問。

“啊,倒也沒什么。”白啟鳴看向她,眼神里含帶些許好奇,但并不失平和謙恭,“說來顯得我滑稽……其實,墨煙公公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宦臣,而且也是我為數不多認識的東廠的人。”

“你對我很好奇?”

“我在沒有進錦衣衛之前,絲毫不了解東廠。聽風是風聽雨是雨的。如今發現,東廠與從前我想象的似乎并不是一回事。”

“怎么,您后悔了?”墨煙指的是他曾經被莫遲雨點中,若是沒有提出異議,他如今就該是東廠的番役了。

“或許有些吧。”白啟鳴笑了起來。

“依我看白校尉不必遺憾。”

“為什么這樣說?”

墨煙本來想說的是“令兄現在是錦衣衛指揮僉事”,但開口時轉了話:“白校尉穿飛魚服很好看。咱們東廠番子的那些衣飾可襯不出您的挺拔英俊。”

白啟鳴哈哈大笑起來。

“但是每次見到小公公,你都打扮得非常漂亮。”

雖然是在互相恭維,可是雙方的話語都非常誠摯。

“我可不一樣。”墨煙也笑了,“我跟在督主身后,也算是東廠撐門面的,總不能穿得邋里邋遢吧。”

“實話說,我先前還以為墨煙公公打算換個主子。”

“為什么這樣說?”

白啟鳴眨了眨眼睛:“樂平王。”

墨煙搖搖頭:“我是來辦公務。”

“原來如此,”白啟鳴頷首道,“也就是說,你還是覺得跟著莫廠公最好。可真叫人好奇呀……小公公可不可以稍微和我講講,你們那莫廠公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個人的觀點總會有失偏頗,但若是只站在我的位置來說——我認為督主待我很好。他在哪兒,墨煙的安身之所就在哪兒。”

——墨煙唯有在談到莫遲雨時,可以輕易表露出所有情緒。

白啟鳴起先為這話愣了愣,片刻后,露出了非常柔和的笑容。

或許是因為墨煙提起“安身之所”,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說到對你好,我發現樂平王很喜歡你。”白啟鳴稍微換了個話題,“他待你明顯和待我們不一樣,他好像處處希望討你的開心、討你的關注。就是……小公公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

墨煙不是裝傻充愣,她只是不知道該怎么用言語表達這個“意思”。

白啟鳴用指節輕敲著下巴,苦思冥想一番,終于來了靈感似的眼睛一亮:“我們家對街有個姑娘訂了婚,她那未婚夫從前十歲出頭的時候,總到她的院子外面丟石子兒、吹葉哨,長大以后去了布鋪當學徒,開始給她縫布偶、送糕點——樂平王不就是這樣嗎?他一會兒想惹你不高興,一會兒又想盡辦法逗你笑。”

墨煙垂下眼睛,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

“白校尉說這話,不怕折壽的么?”

“哎呀。”白啟鳴回過神,連忙打幾下自己的嘴,“這比喻確實不好!啊,真是對不起!冒犯了公公……”

“我倒是不要緊。”墨煙閉了閉眼睛,再開口時語氣平靜,“但樂平王是樂平王。就算我是院子里的姑娘,他也不是去布鋪做學徒的少年。”

“您、您別誤會,我不是想說墨煙公公您是女人——”白啟鳴越想越覺得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荒唐,慌亂無措起來。

墨煙用手捂了捂眉眼,笑了起來。

她越笑越大聲,最后倒真像是因為聽了滑稽話而開懷大笑了。

她哈哈笑著,伸手猛拍了一下白啟鳴的肩,差點把青年推下屋頂:“白校尉可真是個正經人!只開這點兒玩笑就把膽子用光了?”

這會兒,她聽到了秋宵月的叫聲。

“汪汪!汪!”

只見一個小白影沿著院外的小道跑來,嗖地鉆進院里。

樂平王跟在它后頭,看到它拐進院子里,便笑了:“瞧啊,這回阿月總算立功了!本王肯定是第一個找到你的……?”

秋宵月站在院子中央不動,抬頭盯著屋頂。

他順著小白犬的視線朝上望去,看到了坐在屋脊上的墨煙和白啟鳴。

他斂起笑意,片刻后,換了一副笑臉,說:“可憐本王,又不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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