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助齊環宇,暴雨一直下到了午后將近日暮時分。
在他的再三勸說之下,墨煙同意再住一晚。
入夜時雨卻兀得徹底停下來,露出經過洗濯的明亮月色。
于是一同賞月。
賞月無酒,只好背一背古人飲酒賞月的詩詞。
深秋夜里寒冷,齊環宇雖然不愿意早早就寢——就寢意味著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墨煙已經離開,而且看今日晚上的月色皎潔,明日恐怕是不會繼續遂愿下雨了——但到底還是扛不住手腳被風吹得冰涼,被陳吉歡催著回房歇息。
齊環宇不喜歡晚上有侍仆在房間里值夜伺候,他向來一個人獨睡。
但這會兒他耍起賴來,要墨煙陪他。
屋內確有專設給仆人守夜臥睡的長形竹編熏籠,放在一道山水屏風外頭。墨煙看了看那只熏籠,看了看屏風,最后居然點了點頭。
墨煙當真從偏房那兒搬來了被褥。陳吉歡伺候他梳洗更衣時,他就一直聽著墨煙里里外外收拾。
之后墨煙還盡職盡責地替他熄滅蠟燭、放下床幃,然后才走回屏風外。
一陣輕輕的被褥衣物摩挲聲后,屋子里安靜下來。
按說齊環宇也是早就習慣了由人伺候的。可是被墨煙服侍,就是感覺很不一樣。他忍不住想,若是墨煙是他的近侍該有多好。
齊環宇躺了一會兒,坐起身試探著喚道:“墨煙?”
“怎么了,王爺?”墨煙輕緩的聲音很快從屏風那頭響起來。
“我……口渴。”
“知道了。”墨煙似乎翻身起來。
“啊不不,”他連忙抬高聲音道,“不用了。我看到阿吉給我在床頭放了水。”
“要我替王爺點燈嗎?”她似乎是坐在熏籠上說話。
“不必了,今兒晚上月光很亮。”
“那好吧。”她似乎笑了笑,“王爺仔細著些倒水,別弄濕衣服。”
說著,他聽到墨煙緩緩躺回被子里的聲響。
他給自己倒了水,握住陶瓷茶杯溫潤的杯壁時,他感到一種久違的安適與平靜。就像搖搖欲墜的果實落下去,恰好落到了另一根枝杈上。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問:“墨煙,你究竟……你是不是五叔的孩子?”
夜風刮過窗棱,響起一陣鼓動。
屏風背后沒有傳來聲音。齊環宇笑了笑,發覺自己并不是想要聽到她的回答。
佛寺無人敲更,后半夜是真正的寂靜。
他昏昏沉沉睡著,陷在最深的眠夢之中。
忽然,他發覺了有什么東西在觸碰他——是夢嗎?
不對。不對。
齊環宇愕然睜開了眼睛。
有人捂著他的口鼻。在他剛要發出聲音時,耳邊極近處便傳來了人聲:“王爺,噤聲。聽我說。”
是墨煙。
“我剛剛被‘聲音’驚醒了。是很多人的腳步聲。”她將嗓音壓得極低,輕若游絲,以至于斷斷續續,“少說也有十人。我不知道他們是來做什么……”
他不敢動彈。
他并不理解墨煙的話,但他能夠明白墨煙不是在開玩笑。
或許她是睡糊涂了?做噩夢了?
但他還是決定不動。
他試著傾聽。窗外月光依然很亮,透過窗紙,將屋內陳設的輪廓一一映出。他緩緩轉動視線。
忽然之間,他也聽到了。
但并非是腳步聲。而像是繃緊的紙張被輕輕戳破的聲音。
下一刻,捂在他嘴前的手帶來的壓迫感消失了,隨之而去的則是安全感。他赫然感到一陣涼風襲面而來,寒顫穿過脊柱。
黑暗中,傳來“咔”的一聲。是清脆的硬物碰撞之聲。
旋即哐啷一陣大響,他明白過來——是墨煙朝外踹開了門。一截短竹棍落在地上,滾過屏風來到齊環宇面前,棍中還在冒出縷縷白煙。
“王爺,那是迷藥!撲滅它!”
刀刃揮動之間,墨煙高聲喊道。
齊環宇驚慌失措地朝左右一看,將床頭的水壺朝短竹扔過去。他站起來用腳去踩,將竹枝踩斷。滾燙的粉末沾在襪底,但他完全顧不得疼——事情在接二連三逼至眼前。白煙熄滅后,他掩住口鼻抬起頭,下一刻屏風忽得朝里倒塌下來。
前一進房間一覽無余。門窗洞開,兩名身著夜行衣的高大男子正在屋內與墨煙短兵相接,而屋外走廊上傳來一陣又陣急促的腳步聲,顯然還有更多夜行者。
剛才是墨煙被逼后退,撞倒了屏風。
眼見全無屏障,她立刻幾步來到齊環宇身邊,擋在他身前。
墨煙手里握著一把漆黑的短劍。那柄劍幾乎與黑暗相融,唯有被月光照亮時閃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寒光。
“王爺,躲!”
“躲、躲?”
“隨便躲!”她一抬手抵住一名黑衣者劈砍而來的樸刀。
另外一名男子也隨即踏過屏風沖來。
感覺就只剎那之間,寒刃距離齊環宇已經只有寸把距離。墨煙抄起燭臺砸向男子的手臂,才將刀刃堪堪抵開。他猛地回過神,朝后退去。
屋外還有更多人在涌進這間廂房。
窗戶噼啦作響,有人在外面用力沖撞。霎時間各種可怕的聲響充斥耳中。
他靠著床架后退,退到墻壁和床架的夾縫角落。
他意識到這些人是沖他來的。他們是刺客。這么多人,到這里來是為了取他的名。五個、六個、八個……墨煙的劍劃開了一個人的喉嚨,另一次戳進了一個人的眼睛。她踢斷了一個人的肋骨,接著踩在他的胸腔上。但是第四個人、第五個人又緊接著出現……
齊環宇覺得自己或許要死在這里了。
倒不如說,如此這般的情勢之下,一個勢單力薄的少年擋在他身前用一把短劍抗敵,這才顯得荒誕無稽。
他是第一次看到墨煙殺人。
他幾乎不覺得自己是在目睹殺人,更是幾乎無法認定面前這個人是墨煙。
血點不斷濺在墻壁、桌椅、地板上,氣味可怕地令人作嘔。
黑衣者們幾乎沒有交流,只有簡單的吶喊和粗重的呼吸聲。
墨煙動得很快,真的很快,快到幾乎看不清她的手腳動作,她在黑暗里猶如有著三頭六臂、首尾皆成人形的妖蛇。她在孤身抵擋數人的前提下,至今沒讓齊環宇受到一星半點傷害,簡直是超凡之能。
然而,饒是如此,以一敵多仍不過是負隅頑抗。齊環宇清楚這一點。他不明白怎么還沒有別人過來解救他們。
幾把飛刀從黑暗中擲出,直直朝著齊環宇眼前飛來。
墨煙猛地撤回身揮臂擋劍,將他按倒在地。
“鉆到床底下,王爺!”
他愣了愣。意識混亂不堪,手腳卻已經自己動起來。他爬進床底,四肢并用拼盡全力。有人試圖將刀揮入床底砍殺他,但墨煙似乎當即斬斷了那人的手臂。黑暗中傳來可怖的嚎叫聲,一股熱乎乎的血水濺到齊環宇身上。
他努力爬到最深處的角落里,脊背緊貼住冰冷的墻壁,用勁收緊手腳。
他簌簌發抖,感到刀光劍影就在頭頂和身側,僅僅相隔幾塊木板。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墨煙的質問沒有得到回答。她一次又一次揮出利刃,只有憤怒的吼叫和聽起來令人膽寒的痛嚎作為回應。
刺客訓練有素,而被追殺者毫無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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