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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有貴聽完女兒的介紹。以及她那一千兩的典故,半天說不出話來。
春瑛一臉乖巧恭敬地站在邊上,只偷偷抬眼去看父親的臉色,心里七上八下的,再往左手邊瞄一眼,胡飛倒是一臉淡定。
過了半晌,路有貴才吐了口氣,瞥了胡飛一眼:“你還真是個有心人……且不說別的,那一千兩銀子,居然是春兒借的一百兩生出來的,哪里有這樣劃算的買賣?!再說,春兒幾時積了這么一大筆銀子,也不告訴家里,隨手便給了人?!”
春瑛忙道:“那是我在外頭住的時候,做針線賣得的銀子,還有跟小飛哥一起做生意賺的。起初只是一點點,慢慢地越積越多,后來又賣了三少爺賞的一塊玉牌,才湊成的。”說到這里,就有幾分埋怨地瞥了父親一眼:“我原是想拿這筆銀子給家里人贖身的……可爹和娘總是不應承,娘還總說我不該有這些念頭……我一時灰心。想著既然沒用了,不如給需要的人,橫豎銀子再賺就有了……”
路有貴瞪了她一眼:“即便如此,也該跟家里說一聲!哪家的女兒手里攢著這么一大筆錢不叫家里知道的?!你說你是送給胡小哥使的,那就是盤纏了?”
不等春瑛回答,胡飛便先開了口:“并不是送的盤纏,也不是借的銀子,春瑛原是看好我下南洋做買賣,又見我本錢不夠,才入的股。當時我手里也就三四百兩銀子,加了這一百兩,又向朋友借了些,才湊夠了五百兩,夠得上隨船商人的條件。若不是春瑛妹子,我就只能給人打雜了,哪里有今日的風光?幾年下來,賺的利錢翻了幾番,這一千兩,是照著份例算出來的,并不曾多給,也沒少給。”
春瑛看他一眼,明白他說這話是想把自家老爹可能拿來質疑的理由都堵住,卻覺得他有些多慮了,自家老爹雖然愛較真,但好歹也是在商場上歷練過的,怎么可能把該得的銀子推出去?老爹專程問這話,大概是為了把賬算清楚。以確保今后不會產生糾紛吧?
果然,路有貴聽了胡飛的話,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便道:“既如此,你便將這錢取出來,我一并交給大女兒收著,春瑛不懂事,把你當成銀號了,也不想想你要忙正事,哪有那個空閑?”
胡飛眨眨眼,忍住苦笑,恭順地低頭應了聲:“是,等我回了京城,便把銀票和補上的房契一起送到陸家去。”
路有貴盯了他幾眼:“還請小哥記得,把房錢給扣了才好。”
“……是,路叔放心,我自理會得。”
春瑛左看看右看看,心里有些別扭了:“爹!瞧你說話什么語氣呀?小飛哥是在幫我們!”
路有貴又郁卒了,瞟了女兒一眼,嘆了口氣:“罷了,女大不中留!胡小哥。你就給我個準話吧!你這樣用心,到底是個什么章程?”
胡飛迅速答道:“就象上回說的那樣,晚輩的心意從不曾變過,如今只要想個法子,讓路叔一家脫了籍,便一切好辦。路叔也不是沒有身家的人,想必不會再提那齊大非偶、門當戶對的話了吧?”
春瑛被他們這對話嚇住了,他們這是在議論她跟胡飛的婚事?她才開始談戀愛吧?
只聽得路有貴迅速接上:“那也要先脫了籍才行!我曾跟王家老哥們商量過日后的打算,他家的人也在府里打聽過了,太太如今壓根兒就沒消氣!況且那個將我拉下馬的新掌柜,還有他家里人,斷不肯讓我重新回去的,我一家子要脫離侯府,只怕難上加難!我和春瑛她娘倒罷了,年紀大了,也沒什么好急的,她兄弟也還小,要過幾年才能當差呢,最怕的是春瑛馬上就要滿十七了,過了明年春天,便是虛歲十八,府里的丫頭,多是十歲上配人的。到時候,哪怕是我們做父母的,都做不了主呢!”
春瑛聽得一頭冷汗:“不至于吧?總要問一聲的。府里的家生子,也有不少是各自看好了對象,才求主人恩典的,若是我真不肯,難道還有人硬逼?我又不是什么大美人兒。”
路有貴白她一眼:“若是從前還罷了。如今你覺得咱家還有這體面?只怕到時候,管家們一想起,便將你跟粗使丫頭們算在一處,胡亂配人了事!”又轉向胡飛,“不是我不愿意成全,實在是做不得主!”才說完,便迅速橫了春瑛一眼,止住了她要說的話。
胡飛沒看見,只是緊緊抿著唇,過了一會兒才道:“路叔放心,我絕不會叫春瑛受這委屈!也不會讓路叔路嬸,還有小虎被人欺負的。”
路有貴挑挑眉:“那你倒是說說,有什么法子可解?”
胡飛細細想了想,道:“想來侯爺夫人每日都有許多家務要照管,您一家又不曾把她得罪狠了,她未必會記恨太久,等個一年半載的,她也就盡忘了。我聽說慶國侯府從前還是太夫人當家時,每年都會放人出府,一半是老家人,也有一半是年輕子弟,這是為行善積德計。自打如今這位夫人接管了家務,雖然也年年放人。人數卻少了許多,還多半是從前掌事多年的老家人,倒是年輕人少了。照我看,侯府中仆役日增,支出自然要增添的,長期以往必有虧空,裁人必成定局。這種事,侯爺夫人總不能事事親歷,少不得要交給底下的管事或管事娘子。這些人里,總有與咱們不曾結仇的,給他們些好處。請他們將春瑛……以及路叔路嬸和小虎的名字放進冊子里不打眼的地方,讓侯爺夫人囫圇望一眼,便點頭準了。這豈不是萬事大吉?”
春瑛眨眨眼,細細一想,果然是個好辦法,忙笑道:“這個法子好!就算太太那時候還記得我們的名字,只要冊子上的名兒一多,她哪里能一個個看得過來?這種事,還不是靠管事或管事娘子們裁度?往年他們靠這個事可得了不少好處呢!”忽又想起:“就是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等到放那么多人出去的機會。我想想……府里的家生子一年一年地增多了,這兩年又因為太太信不過王家,革了他家人的差事,卻從外頭買了些人回來,咱們家住的街尾一帶,原本有好幾個空院子呢,如今只剩兩個了,但原本府里的人,卻沒放多少出去,賣出去的人也不多……哼,不是我小看人,太太的性子,是不肯叫人占便宜的,家生子們即使用不上,她也不肯平白放了,可是這樣下去,光是每月發放的銀米,就是一大筆錢!太太絕對坐不住的,遲早會下決心放人,只是不知道要等到幾時?”
胡飛笑道:“也不用等到事情壞到這個程度,京中有名望的人家,遇上朝廷大事,比如宮中的喜慶或喪葬大事,都免不了要表示表示,放奴便是一個常用的行善積德的手段。再者,自家的大事,也是個理由。照我看,慶國侯府,最近這一兩年里。最有可能發生的大事便是兩件,一是太夫人的千秋,二是三公子娶妻。其中倒是太夫人的病情叫人擔心,侯爺聽說是位孝子,放奴積德的事,想必也是有的。”
“哎呀!”春瑛一握拳,“那就是最近的事了!可惜,老太太的病情聽說已經好轉,我們晚了一步,只怕趕不上這一回了!”
胡飛柔聲安慰道:“這卻說不準,老人家病了,總要多養些時日的,等她養好了,侯爺說不定會到廟里還個愿什么的,到時也有可能會放奴。”他轉向若有所思的路有貴,恭敬地道:“這只是晚輩的一點看法,若是兩件大事都過了,路叔一家都沒機會放出去,晚輩只怕就要退而求其次,迂回行事了,還望路叔包涵。”
路有貴盯著他:“什么叫退而求其次,迂回行事?”
“正如方才路叔所言,春瑛妹子最險,路叔路嬸與小虎反而平安些。若是實在無法脫籍,晚輩可以打通侯府關節,讓人把春瑛妹子的名字寫進要放出府的丫頭名冊里,叫那管事娘子稟告侯爺夫人,只說您一家子窮怕了,要求了恩典,把女兒嫁給一個破落戶小商販,好賺幾兩財禮錢。侯爺夫人若是不記恨春瑛,倒也罷了,即便是記恨,想來也不會攔住這樁親事的。等春瑛妹子先脫了身,再過些時日,由陸嫂子出面,將路叔路嬸也贖出來,小虎不到年紀,是不算在名冊上的,也就一并出來了不是?”
胡飛把話說完,便偷偷去打量路有貴的神色,春瑛在一旁暗暗捏了他一指甲,小聲責備道:“你怎么編出這么個理由來?哪怕是說我病了、快死了也好,何必壞我爹娘的名聲?!再說,拿這種話去騙人,就算我脫了身,爹娘還在府里呢,萬一太太知道了真相,叫他們怎么辦?”胡飛想想的確是自己疏忽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路有貴倒是看得開,擺擺手:“那不要緊,不過是隨口說說,你一脫身便離得遠遠的,嫁了誰也不叫府里人知道,他們哪里猜得出?只要你和你兄弟能得個好前程,我這點名聲有什么要緊?”便轉向胡飛正色道:“既然你有主意,我便把話放在這里。我要的是堂堂正正地將女兒嫁出去,可不打算委屈她,你要是有法子,我便將她許給你!只是有一點,有事情成功之前,你不許胡來,也不許壞了我閨女的清白名聲!若是你覺得太費事了,或是看上了別家的女孩兒,就趁早跟我說,我們家絕不糾纏!”
春瑛頓時紅了臉,但又有幾分擔心地偷偷瞥向胡飛,只見他擺正神色,整了整衣服下擺,便鄭重拜了下去:“胡飛必不負岳父大人的期望。”
春瑛臉更紅了,小聲嘀咕著:“誰是你岳父?可別亂喊!”又瞧見父親打趣地望著自己,咬咬唇,扭身跑了出去,還聽到后面傳來父親的哈哈大笑聲,她跑得更快了。
胡飛追在后面喊她:“春瑛妹子,你別跑呀!”春瑛停下腳步,回頭望望,臉上的緋紅一直蔓到耳根,平添了幾分嫵媚,兩眼直盯著胡飛,叫他心里猛地一跳,整個人便柔軟下來:“別跑,我……我有話跟你說……”
春瑛移開視線,望望天,又盯著地面,說話聲比蚊子大不了多少:“什么話?”
“我……我……那個……妹子……”胡飛忽然結巴起來,聽得春瑛一陣好笑,他看得發愣,耳根子也紅了,好不容易積攢了勇氣,要將話脫口而出,卻聽得遠處傳來一聲叫喚:“望山兄——望山兄——”
他一陣愕然,放眼望去,發現是好友李敘來了,不由得一皺眉,心下暗道:“他怎么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