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屋子別樣的寬敞,可刀槍劍戟擺了一室,倒顯得無處下腳。
張令曦被齊氏牽著進了屋子,見狀有些踟躕不前,老夫人回頭問道,“怎么樣,在你家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吧?”
老人家一向沒有含飴弄孫的心思,這些個刀槍倒像是跟她更親似的。許是沒有跟小孩子相處的那種概念,她跟張令曦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問齊氏那樣。
張令曦不由得羨慕起來,老夫人是不把她當個孩子看的,她就喜歡這樣。要是能跟老夫人在一起生活,想來是很不錯的。張令曦竟有了這樣的奢望,轉念又笑自己貪婪。
人跟人之間是要看緣分的,好惡是緣分,聚散亦是緣分。
都說刀劍無眼,老夫人這一屋的兵器都閃著尖銳的寒光,張令曦打心眼畏懼。可看到老夫人毫無顧忌地邁著大步子往里走,她又覺得這些刀劍沒那么可怕,于是壯著膽子往前走了幾步。
老夫人眼底是止不住的滿意,對著齊氏說道,“二丫頭比你小時候膽大,那會兒你整日在我屋里,可是看見這些,還是嚇得發抖,讓我扔出去。”
齊氏表情一黯,她害怕的鬧了一兩次之后,老夫人就將她這些寶貝都封到庫里頭了。說是已無戰事,該著將它們封存起來了。齊氏心里明白,母親是不忍這些武器蒙塵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有老夫人的夸獎壯膽,張令曦真的不再懼怕入眼的這些兵器。
老夫人贊許得感慨一聲,“這些東西看似冷冰冰的,其實比血還熱乎。在有些人眼里,它們是制造殺戮的殺器,在咱們將士眼里,它們是保家衛國的利器。相處的年歲越久,你就越知道它們的溫度。”說著目光深情的掃過每一件兵器。
張令曦受教地咀嚼著老夫人的話,雖然她不會舞刀弄槍,可老夫人的一席話讓她同樣生出了感慨。
也是這時,張令曦覺察出了老夫人內心的孤獨,她一生戎馬換的百姓安康,老來子女的事情卻讓她有了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
像老夫人這么驕傲的人,在得知她悉心教養的齊氏跟著人家私奔的時候,作何感想?聽說在家廟里,是老夫人振聾發聵的一席話救了齊氏的命,她是拿什么來說服眾人的,是她娘家的勢力,是她手里的兵符,還是別的什么?
怪不得齊氏不敢回來,恐怕不只是父兄不接納,她自己也沒法面對老夫人吧。
屏風隔起的小廳里擺了兩個海碗,旁邊靜置著一壇酒。
老夫人徑自端了一碗,豪飲而下。
齊氏剛端起另一碗,張令曦就瞪著眼睛扯住她的袖子,不開心地說道,“娘親不許喝酒,臭臭。難聞!”
這樣的神情這樣的動作,讓老夫人和齊氏俱是一愣。多年前,齊氏尚且是個孩子的時候,也是這樣扯著老夫人的袖子不許她喝酒的。
血脈這東西很神奇,在不經意間,就能將你以為失去的東西延續下來。
老夫人知道齊氏身子虛,不能喝酒,自己奪過那碗,又是一飲而盡。
齊氏紅著眼睛道,“您當心身子,您的腿不好,怎么能這么飲酒。”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老夫人又倒了一碗,說道,“倒是你,才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不就是個男人,值得嗎?”
老夫人雖然閉門不出,也再沒插手過齊氏的事,可她畢竟是齊氏的母親,看齊氏一眼就知道她怎么回事。
齊氏道,“我也知道不值得的。可不是還有令晨和令曦嗎?我終究是個沒用的人,做不到老夫人您這邊灑脫。”
張令曦擰著眉頭聽著,心道不好。她一心以為母親深愛著父親,又想讓母親日子好過一些,所以不顧母親的感受就硬生生的撮合他倆。現在看來,對齊氏而言,倒是負擔了。
齊氏看上去柔柔弱弱,其實隨了老夫人,性子最是要強。如今讓她為了女兒忍著,她心里無比煎熬,就像是拿她架在火上烤似的。
見了母親,不能說的話,不能宣泄的情緒,像是有了出口一樣。齊氏臉上又掛起兩行清淚。
“娘親乖,不哭。”張令曦心疼地踮起腳要幫齊氏擦淚。她表情鄭重地說道,“娘親好,長姐和令曦才好。娘親不哭,長姐和令曦才不哭。”
“你看,孩子都懂的道理,偏生你不懂。”老夫人一肚子的氣煙消云散了。
女兒剛離開家的時候,她是又氣又恨,后悔生了這么個女兒。可是女兒不在身邊,她又擔心女兒吃不吃得好會不會受委屈,知道女兒在張家過得辛苦,她讓幾個兒子去收拾了張家人給女兒撐腰。但是從真畢竟是被趕出家族的,她能保她一次在別人看來已經是很過分了。
從真走后,她第一次覺得孤獨。以前與刀劍為伍上陣殺敵的時候,被困在茫茫的大漠里,抬頭望天時連星星都看不見,她都不覺得孤獨。現在有兒孫繞膝,門庭若市,她卻覺得孤獨了。
養了十幾年的女兒,一點都不留戀地跟著別人走了,老夫人感覺比盜了她一屋子的兵器都難受。
她從庫房里拿出蒙塵的兵器,一一擦拭,就會想起小女兒的哭臉笑臉。她端起酒來想飲一壺,就會想起小女兒的嗔怪不悅。
這些年,老夫人將自己關在這院子里,不關心社稷黎民,不關心內宅家事。她的兵器被擦拭的嶄新,心卻蒙了塵。
“母親。”齊氏還是忍不住喚了聲母親,跪在老夫人身邊抽泣,“母親,我后悔了,一直在后悔!”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不想發生的都發生過了。
“既然后悔了,就和離。”老夫人仍憐小女兒,道,“到時候要是你肯,就回來。到時候物色個好人家嫁了。若是不愿嫁人,我給你建個佛堂道觀的,你想禮佛還是想同你二嫂嫂一樣修道煉丹的,都隨你。若是你實在不想回家,我就在外面給你置一處產業,起碼可以保你衣食無憂。”
老夫人已經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連張令曦也忍不住心動起來。當初齊氏是怎么被趕出相府的,不就是這樣,祖母才欺她沒有娘家給她立規矩,讓她剛進門就受了不少的罪。可是現在,老夫人說了,要給她撐腰!
和離的女子,大多沒有好下場。可是像齊氏這樣有娘家可以依靠的卻不同,再嫁個比張延遠優秀的想是不難的。
齊氏想了一會兒,才道,“或許和離對我來說是個好歸處,可是若我和離,豈非要連累令晨和令曦。晨姐兒已經議嫁,或許影響不大。可是曦姐兒還小,豈不影響她的前程?”
張令曦只恨得想以頭搶地,顧慮這么多,苦的難道不是齊氏自己?
她都明明白白的告訴齊氏了,母親過得好,長姐和她才能過得好,母親怎么就不懂自己的意思呢?
張令曦將希望寄托在了老夫人身上,希望老夫人能說些點醒齊氏的話,讓她盡早跟張延遠做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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