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懷繾綣

2.清輝樓下的貴與賤

把木板稍稍移開一點,阿容睜著烏黑如夜色一樣的眼睛,看著眼前穿深藍袍子的少年,腦子里有一瞬間地空白,然后迅速明白過來這是在問木板上的字。

她胡亂地抹開了粘在臉上的頭發,露出半個腦袋在木板后面,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兩步才說:“是我寫的。”

這時候的樓上忽然傳來一個很輕,但溫暖至極,如春風一般熨帖著耳朵,讓所有人都覺得無比比舒泰的聲音傳來:“少南,怎么了?”

原來這穿深藍袍子的人叫少南,眾人見少南撓了撓頭,恭敬地沖樓上彎了彎腰回了一句:“爺,有個小丫頭竟然能把字兒從遠古文寫到現在的吶,真是奇了怪了,這小山窩窩里竟然還有這樣的小丫頭片子。”

“你才是小丫頭片子。”阿容倒是沒什么,慣來脾氣沖的阿葉怒氣沖沖地回了一句,卻惹得那叫少南的少年笑得更加燦爛了幾分。

樓上那個溫暖至極的聲音又傳了來,似乎沒有聽到阿葉的話一樣,一如春風過境,連氣沖沖的阿葉都禁不住安靜了下來:“拿上來我看看。”

“是,爺。”少南應了一聲,然后轉身看著阿容說:“小姑娘,你的木板借我用一用好不好,很快就還給你。”

這叫少南的少年說話間就伸出去拿,似乎篤定了阿容會給他一樣,但是少南卻沒有想到,阿容竟然一讓,似乎不愿意給她。少南看著空空的手有些愕然,但很快又沖阿容說道:“小姑娘,要不然我買下來,這是二錢銀子,你把木板給我,我把銀子給你好不好?”

但是阿容還是沒反應,倒是她身后的幾個姑娘齊齊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著那二錢銀子眼都直了,這下連小申都拽了拽阿容的袖子,示意阿容做這個交換。阿容卻沒有領會,依舊搖著頭說:“我不換,貧賤不移,富貴不屈。”

這下就不是幾個姑娘倒吸涼氣了,而是那叫少南的少年吸了一口涼氣,驚訝地看著阿容伸出手來指著,但很快意識到這舉止不對,連忙又收回了手,然后訕訕地說:“就一塊木板,怎么跟貧賤、富貴扯上干系了。”

一瞬間,阿容沒了有言語,天才知道她這會兒正煩著吶,她是在擔心這塊木板會泄露太多信息,現在她正在心里怪自己一時手快,竟然蒙頭蒙腦的就把字往上寫。本來也沒什么,天知道怎么會遇上這樣的人,不但認出來了,還似乎大有興趣了。

微微抖了抖身體的阿容往后又退了幾步,卻正好撞在了阿葉身上,阿葉說:“阿容你為什么不給他,不就一塊木板,我們家旁邊多得是,回頭我弄一塊給你就是了,那可是二錢銀子啊!”

苦著臉的阿容緊緊地抱住木板,手心已經開始出汗了,但是電光火石間又放松下來說:“我不要你的銀子,木板可以借給你,但你要趕緊還給我,天太晚了,我們都要回家了。”

然后那叫少南的少年就傻眼了,剛才還給銀子都不讓看呢,這會兒又不給銀子都借了。少南摸了摸腦袋明顯有些不解,但還是接過了木板,然后說了一聲稍等就上樓去了。

這時候的清輝樓里只有一位客人,據說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小二給幾個姑娘說時眼里帶著向往和羨慕,末了感嘆了一句:“這可真是貴人啊,大大的貴人,咱們城里胡家夠貴了吧,在朝里還有個當官的大老爺呢,可跟今天這貴人比起來,那就是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巴,從骨頭到指甲縫兒都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的,不都是家里有很多銀子的人嗎,還能有什么不一樣呢?”小麥好奇地問道。

那店小二見危機解除,就露出平時和氣的表情來,坐在石階邊上,跟幾位小姑娘說道:“你們幾個知道吧,我們掌柜以前老罵胡家是暴發戶,我以前老覺得掌柜是眼紅人家,胡家又有銀子又有權勢怎么能是暴發戶呢。但是見了今天這位貴人,才知道掌柜的一點也不眼紅胡家,胡家和這位貴人一比,連暴發戶都稱不上,嘖嘖……那可真是大大的貴人啊!”

幾個小姑娘見小二意猶未盡滿臉向往的表情,不由得都在猜想,樓上的那位“貴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排場讓“見多識廣”的店小二都成了這模樣。

姑娘們嘰嘰喳喳地圍著店小二問這問那,但是話聲音比她們剛才識字時要小很多,而且刻意壓得低了些,像是在說什么秘密一樣,這場面倒是融洽又有趣。阿容在一旁溫溫地笑著,眸子里流露出暖暖的目光來,她沒有說話,而且還有些擔心,但看著眼前的場景還是笑了。

她喜歡跟她們一起相處的日子,雖然苦些累些,但是總覺得過得很踏實,她這輩子真的從來沒有這么踏實過。

以前的時光如浮光掠影,美麗繁華卻都如夢如幻一般地過去了,而今眼前的人和事總讓她覺得人性是溫暖而美好的。

正在她遐想這些的時候,那個叫少南的少年又走了下來,但是沒有帶下來她的木板,反而有些急匆匆地沖到了她面前說:“爺說,請姑娘上去一趟,不知道小姑娘你方便不方便。我有好幾種字是見都沒見過的,爺想請小姑娘解惑。”

小申她們和店小二都用羨慕而驚訝的眼神看著阿容,但是阿容這會兒卻是有苦自心知,心里直喃喃著一句重復的話:“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小姑娘?”這叫少南的少年好像怕阿容再次拒絕,又叫了一聲。

而阿容直想哭,她穿越而來一直安于平靜簡單的生活,苦一點她不怕,但她不想要波瀾壯闊的人生,更不要陰謀斗爭或者遇上權貴生死糾纏之類的。那樣高攀上云端的生活,有一次就足夠了,她不想再來一次。

所以,阿容打算跑了,但是很遺憾地是,正在她預備要跑的時候,那位小二眼中傳奇一要的貴人走下樓來了,用他溫暖熨帖的聲音滋潤著每一個人的耳朵,聽起來就讓人沉迷無比:“姑娘即然不屈富貴,那便只能是富貴來驅了,我雖不富貴,也欲驅之,。”

這話一落下,清輝樓的門口多了一個月白風清的人物,那一瞬間的光風霽月讓在場的幾個小姑娘立馬認同了小二的說法。這清華的儀態,高闊的氣度直讓人驚嘆,世間竟還有這樣的男子,只往了一站便盡顯了世間風華。

“在下謝長青,請問這些字是小姑娘寫的嗎?”謝長青拿著塊木板看向阿容,這粗糙的木板絲毫不減他的風采儀態之美,反而讓人覺得那塊原本寒磣的雜木板都華貴了起來。

那男子看向阿容的眼神,沒有讓阿容沉迷得不知道東南西北,反而很準的看了眼東南角的一株玉蘭花樹,恨不得找塊布條把自己掛上去:“是。”

“這是什么字?”

“魚啊!”阿容裝傻充愣地回話,雖然這聲音很有些迷惑人心的力量,但現在可不是該被迷惑的時候。

謝長青笑了笑,那一笑竟讓人覺得似是在春風里看到了一株青碧的樹上,一瞬間開出了千萬枝雪白的花朵,炫目得讓人有些不敢直視:“小姑娘,我想問的是這是哪個朝代的文字,或者是哪個屬國的文字?”

這下阿容也不好裝傻了,只能低著頭悶聲回了一句:“是金文,在遠古時期曾經使用過很短的一段時間,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偶然在一本殘舊的書上看到的,用金文和通用文相互注釋,所以我看懂了一點,并不多。”

沿用了1200多年的金文,也叫“鐘鼎文”,一句話就被她說成了只用過很短的一斷時間,1200年啊,真是太“短”了!

“是這樣。”謝長青稍稍愣了愣,金文確實是他沒有聽說過的,而阿容的話也勉強能夠說得通,就算說不通,在此時此刻謝長青似乎也不能做出什么來:“少南,你送這幾個小姑娘回家吧,天太晚了,是我耽誤了她們回家。抱歉讓你們延誤了,還請小二哥相送一段,這里的路少南總是不熟的。”

少南接過了木板,然后沖幾個小姑娘說了幾句話,幾個小姑娘又回頭有此怯怯地看了謝長青一眼,只見謝長青沖她們又是一笑,幾個小姑娘隱隱有些興奮,然后帶著這些興奮踏上了回家的路。

而她們的身后,謝長青正在若有所思地看著,眼睛一直落在阿容的身上,最后頗有興味低聲說了一句:“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