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懷繾綣

19.貴公子的來與去

第二天起來時,江上起了很大的霧,整個江面上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兩米開外就見不到人了,這時候船也暫時依靠在附近的泊船臺。

但是與往常不同的是,藥女們今天都被告知,不能四處行走,如果沒事也不要出艙房,盡量在屋里待著。藥女們雖然有些奇怪,但都老實地在屋里繡花、裁衣,做著各自的手工活計,只有阿容這針拈不得,線穿不得的閑人在那唉聲嘆氣。

往常這時候她早跑甲板上看風景去了,要么釣魚,雖然工具簡陋,但這也就是個打發時間的途徑。今天倒好,不但不讓出艙房,連窗戶也不讓隨便開,全悶在里頭了。

“阿容,快過來,我給你量量身,回頭給你做身衣裳。你這瘦瘦小小的,給你做件淺紅的甲子好了,里頭配淺灰藍上襖和梅紅馬面裙子,都繡海棠花兒,最襯你現在的模樣了。”岳紅拿著軟尺給量好以后,又拿各色的布比對了一番,這才定下了顏色和花樣。

“岳姐姐,你找件事給我做吧。”阿容郁悶極了,看著她們都忙著,自個兒個沒事兒人,她鬧心。

沒想到岳紅看了她一眼說:“你會繡花還是裁布,會針線活計還是能描花樣兒?都不會吧,那就老實在一邊學著點,總不能一輩子不做衣裳吧。”

學做衣服,阿容看了那繁復的工序頭就大了,這樹業有專攻,她還是老老實實種藥草就行了:“好吧,我自個兒待著。”

好在她也沒待一邊涼快多久,艙房外就有人敲門:“阿容姑娘是住在這間嗎,姚東家有請。”

“那胖胖的東家找你做什么?”小稻正好繡完了一朵花,這才得工夫開口問了一句。至于胖胖的東家,因為阿容跟她們形容的,所以小姑娘們就跟著她一塊這么稱呼了。

“不知道,也許又有什么好吃的了,我去看看。”阿容覺得可能是有話想問問她,或是要封口之類的,想到封口阿容就抖了抖,很容易就想起了殺人滅口這四個字。

姑娘們都點了點頭,這些天沒少跟著阿容吃豆腐干、腐乳一類的東西,外頭又是連云山的侍從來請的,所以阿容就歡歡喜喜地打開了艙門出去。

外頭安安靜靜的,沒有了往日里姑娘們嘰嘰喳喳的場面,倒讓人有些不適應。阿容跟著侍從走到甲板上,便看到姚東家背對著她坐在前頭,一左一右有兩張太師椅,有一張正空空正從霧氣中穿過。

“阿容姑娘,來坐吧。”姚東家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阿容給自己壯了壯膽,然后坐到了姚東家旁邊:“姚東家找我什么事呢?”

“我要走了,總覺得跟阿容姑娘有緣份,所以想跟阿容姑娘說一聲,這一去再見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說不得要一別隔陰陽,自然要跟阿容姑娘道個別的。”姚東家正喝著茶,小幾上還放了些小點心,像是專為阿容準備的。

對于姚東家要走的消息,阿容并不覺得奇怪,畢竟這姚東家是個行商的,指不定哪天就閃人了。至于姚東家專程來跟她道別,這倒讓她有些奇怪:“姚東家必是有福氣的人,這一別必定是事事承平、事事順意,姚東家寬心些。”

“我有位朋友是累世的醫藥之家,但連他都束手無策,只怕我這回是真的兇多吉少了。”姚東家說這事的語氣總是極平淡的,真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那你去哪里?”阿容也只是隨意地問一句,并沒想過還會見面之類的事,畢竟事實就是姚東家說的那樣。

這時候姚東家忽然站起身來,走到船邊上看著江面說:“阿容姑娘覺得,一個將死的人要做的是什么事呢?”

這問題不是明擺著嗎,阿容覺得姚東家大概還是寒了心,所以今天沒有那天說起附骨寒時的氣勁,反而顯得很頹廢:“等死嗎?”

“是啊,一個將死的人,不等死還能做什么。”姚東家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而阿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明顯的在這一段時間里,姚東家又想了些什么事,不過這不是她應該關心的。她得關心的是連云山越來越近了,京城里會是怎么樣一番場面,而她和那個欽犯容先生究竟是不是父女關系,如果是怎么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這才是她目前最應該關心的事。

而對于姚東家,阿容只有一個建議,那就是:“姚東家,我對這天下的事知道得不多,不過如果別人都沒辦法的時候,您不妨去找黃藥師大人試一試。我總覺得黃藥師大人對天下的毒藥很了解,甚至比他對藥材和制藥更了解。”

“黃藥師,連云山的那個?聽說是藥王的外甥是吧,倒是一直沒見過,以為只是個對藥材和制藥癡迷的人。阿容姑娘,我好像習慣了向你道謝,這下又得說一次謝謝了。黃藥師如今在顧周山畔替人制藥,正好我去探探病人,順便與黃藥師見上一面。”姚東家并沒有太放在心上,但是阿容提了,他還是會去見的,畢竟阿容自己說那些關于附骨寒的信息都是來自于黃藥師,說不定黃藥師還有更多的認知吶。

“不必客氣,我學疏才淺不能幫你什么,但愿姚東家能好起來。”

這話說完后,兩人都沒有再言語什么,待到霧漸漸薄的時候,江面上駛來了一艘船,很快就靠近了水路沖府的大船,爾后姚東家就起身了。

這時候阿容才朝那艘駛來的船看了一眼,那船頭站著的赫然是謝長青,阿容揉了揉眼睛,還沒有消失,這才確定自己沒眼花。她遠遠地請了個安,然后扭頭就跑掉了。

“我還頭回看有姑娘見你就跑,這小丫頭片子果然有些意思。”姚東家沖謝長青說了一句。

“她勸你不動葷腥,這葷腥里也包括情欲,所以附骨寒才叫‘和尚毒’。”謝長青如此回道。

這話讓姚東家瞪大了眼睛,啐了謝長青一口說:“禽獸,我不好這口,那么小點的姑娘,虧你能想到這上頭去。我只是覺得這姑娘有意思而已,老感覺有些熟悉,像是曾經見過似的,可我又確實不認得她。”

“是你自己想歪了。”

“對了,長青,豆類也不能吃嗎?”姚東家忽然就想起這事來了,這只是因為他前段時間吃了不少豆腐之類的東西。

對于這個問題,謝長青的回答非常干脆:“可以吃,誰告訴你不能的。”

這下姚東家臉色可就精彩了,最后只能嘆了一聲說:“沒想到啊沒想到,終日打雁,終于還是被雁啄了一口去。你說這小姑娘,怎么還能詐我一道呢。”

“原來是盛藥女說的。”謝長青笑了笑,又道了聲“活該”,然后便和姚東家一塊進了船艙。

而阿容呢,進了船艙后被告知,還有三天就可以到最后一個港口了,到那兒就會有連云山的人來迎接,去連云山的路上還要走大約一天,所以會先在港口附近宿一晚。

三天后船靠岸時,不少姑娘們都是一臉菜色,原來還有不少坐不得船的,阿容摸了摸自個兒的臉,心說幸好她暈得沒這么厲害。

晚上住一宿,第二天清早阿容和小申她們就要分道了,藥女們坐了連云山來迎接的馬車離開,而小申她們則由徐少南相送。

去連云山的路上走得頗有些快,等到連云山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分,岳紅掀開簾子指了指外頭說:“你們看,那就是了,馬車應該會直接開進內山去,待會兒你們就會見到連云山的大管事,大管事是個很好的人,處事最是公允,為人卻極和氣,連云山上下都很敬他。”

接著岳紅又皺了皺眉說:“不過那差事房的管事可不得人喜歡,對了,待會兒你備些銀錢,這管事的最是貪財,你可得會事些。”

銀子?阿容摸了摸自己的荷包,來的路上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岳紅說給她做衣裳,她看人手工這么好,就忍不住買了上好的料子,還順帶著小申她們買了一些。心里想著,反正到了連云山吃穿不用花什么,而且每月還有一兩銀子,哪想得到竟然還會有這么一出。

“新來的藥女是沒有師傅的,統一由師房里教,等兩三年后學成了才行,阿容,我去跟師傅說,過兩年一定把你要到我們藥山來。”岳紅一路上見阿容花錢這么爽快,也就沒往阿容沒銀錢上去想,光想著等時間到了把阿容要過去作伴。

這下可把阿容給愁死了,送禮這種事兒當然不新鮮,可關鍵是現在她啥也沒有,怎么送?有套琉璃藥瓶還在黃藥師那兒,他難道去裝黃藥師行禮的車上說,那套東西是我的,現在給我吧!她可沒這份氣魄,再說送琉璃藥瓶還不定對路,真是愁死人啊!

咋辦呢?裝傻混過去唄!

阿容可沒料到,這一裝傻,就杯具了,當然這杯具也只是相對而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