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三小姐積怨消散,趙公子又被趙家人抬走,寧思便理所當然的認為事情已經宣告結束。
卻忘了,趙公子這個時候不死,不代表下一刻不會死。
或許老天爺真的有眼,冥冥之中,因果輪回的賬一筆筆記錄在案。
如果趙公子在這個時候喪命,他的死必然會算在寧三小姐頭上。也就是說,如果趙亭沒能捱到天亮,那寧思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是白費。
死在天亮前,寧三小姐會變成喪靈,歷經折磨,直至湮滅。
死在天亮后,寧三小姐已赴往生。這就成了糊涂賬,哪怕是老天爺也算不清。
可見,一個人什么時候死,都是極為考究的。這就是天意,這就是天命。
寧思不懂醫術,更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無法盡人事,只能聽天由命。
現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做好準備。萬一趙亭沒扛住,在天亮之前掛了,她需要在第一時間送寧三小姐‘上路’。
哪怕無法改變灰飛湮滅的結果,也得讓她走得痛快些,不用枉受痛苦折磨。
收拾妥當,寧思仍舊蒙面。
門未落鎖,外面有護院把守。侍香信步走出去,故作高深:“我家公子剛才卜了一卦,大兇之兆,貴府上恐怕有喪啊!”
藏嬌樓出事,這倆護院都在場。玄垠道長上不去的二層,這位姑娘的公子輕而易舉就上去了,足可見其神通廣大。
此時又聽她這么說,倆護院更是將屋內的寧思奉為神祗,對侍香也甚是恭敬,生怕怠慢了高人。
“公子說了,他有一法,興許可以化此大劫。勞煩小哥,速去請趙老爺來此商議。”
事關重大,趙老爺幾乎是狂奔過來的,說話都還在喘。
“公子,我聽下人說……”
稱呼從小哥改為公子,足可見趙老爺對寧思的重視。
趙亭傷重,城里排得上號的大夫幾乎都被請到趙家。卻是眾口一詞,說趙公子五臟俱毀,藥石無靈,回天乏術。
絕望之際聽人來報,說有人興許能救公子性命。
莫說是剛顯過神通的寧思,就是路邊一乞兒,趙老爺也會將其尊為上賓。
“我懷疑是剛才的邪靈在藏嬌樓動了手腳,抑制了公子的生脈。”
信口開河是寧思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本事,演什么像什么,說什么是什么。
“那可如何是好?”
“去藏嬌樓看看。”
路上,寧思問趙老爺:“寧家大小姐在哪里?”
趙老爺扭捏不答。
他叫人把寧溪和她的那個丫鬟關了起來,準備打發了寧家人再去找她。結果趙亭性命垂危,故此暫時耽擱了。
此時,寧溪和已經轉醒的阿錦正被關在偏院廂房。
“把人帶過來,我有大用。”
寧思的側重點不在于他的答案,她要的,是讓寧溪回到藏嬌樓。
如果寧三小姐變成喪靈,將會重返造下血孽的地方。一旦趙公子咽氣,她會立刻回到藏嬌樓來。
如果趙公子能活到天亮,她要往生,也會來找大小姐告別。
所以,把人聚到藏嬌樓來,就能同時應對兩種情況。
趙老爺早就沒了主意,當然是高人怎么說他就怎么做,馬上就叫人去接寧溪過來。
藏嬌樓已然在望,寧思表示做法期間不容許任何人打擾,稍有差池都會害了趙公子的性命。
趙老爺會意,立馬召集人手,把藏嬌樓團團圍住,不許任何人靠近。
寧思防的,是那個道長,萬一他被打了臉,咽不下氣又跑回來搗亂就麻煩了。
事關兒子性命,想必趙老爺不會讓她失望。那個道長本事再大,應該也不敢明著來趙家撒野,但預防措施是要做好的,萬一他吃了熊心豹子膽呢!
寧思看到寧三小姐凌空立在藏嬌樓二層的飛檐上,留下侍香,獨自一人進入樓里。
大門一關,寧三小姐到了身前。
“你看我……我這是怎么了?”
寧三小姐展開雙臂,像是在展示新衣服,臉上卻無欣喜。
寧思看到了,她的袖邊裙角都變成了紅色,像是染了血,觸目驚心。
這些紅色,像是生根的藤蔓,順著她的身體往上爬。而那根,是從她沒有實體的雙腳上長出來的。
她甩掉那個道士,就專程回來找寧思。這些紅色讓她感到不安和恐懼,像是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寧思咽了口唾沫。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從未親眼見到過。
隨著時間推移,趙公子的生命在流失,寧三小姐身上的血色也在往上延伸。等趙公子咽了氣,血色就會將她淹沒,她也將徹底淪為喪靈。
趁寧溪還沒來,寧思向她簡明扼要的分析了現在的局面。
最后,寧思問她:“都明白了嗎?”
寧三小姐頓了頓,然后點頭。
寧思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點什么。身形樣貌完全相同的一人一靈,就這樣相對站著,明明望著對方,卻像在看自己。
靜默中,不知時間流逝幾何,只看到寧三小姐身上的血色已經蔓延至腰間。
她凄然苦笑:“看來,要真的訣別了。”
寧思明白,血色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見,照這樣下去,趙公子咽氣和天亮,前者會更先到來。
寧三小姐說:“我不想讓姐姐知道,她會傷心。”
寧思點頭。
“你可以告訴姐姐,說我往生輪回了嗎?”
寧思又點頭。
“你真是個好人。”寧三小姐最后說。
寧思佇立在她面前,一動不動,像是被凍住了。
好人?
她不是。
是好人,就不會在末法世界不厭其煩的作,作到姐姐一次又一次的為她傷心難過。
這一點上,她和寧三小姐是一樣的,但她不如寧三小姐。
三小姐是為大小姐犧牲的,她是害姐姐犧牲的。
“寧姒!”
寧三小姐突然叫了一個名字——她自己的名字。
她走過來,牽起寧思的手:“從今天起,你就是寧姒,寧溪的妹妹,寧家的三小姐。”
說完,才征求她的意見:“好嗎?”
寧思沒有回答。
寧溪推門進來了。
寧思讓寧溪去跟三小姐道別。
她咬破手指,到大廳中央畫了個陣圖。
第一次,她從傷口擠出血來,一點都不覺得痛。
寧思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稀里糊涂的。寧思和寧姒的記憶在腦海中交織著,讓她覺得像是做了一個沉重的夢。
門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接著有人高喊著:“老爺暈倒了,快去叫大夫。”
很多人來回奔走,護衛藏嬌樓的家丁護院領了別的任務,各自散去。
寧三小姐走到寧思畫好的陣圖中。她的衣裙已經全部變成紅色,隨風而起,像一朵綻放的火焰奴。
寧思掐訣念咒,血繪的陣圖驟然釋放出刺目的金光。
金光中,她看到寧三小姐的口型。
寧姒!
寧思胡亂抹去眼淚。
“嗯,我在呢!”
廣袤穹空,茫茫星河,明暗閃爍。
層云散去,一顆金星陡然出現,漫天星子都為之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