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帝命所有人退下,單單留下季三一人。
季三垂首立在殿中,一副不敢直視天顏的惶恐。
季衡是他未曾謀面的祖父,也是晉國史上一位偉大的帝王。他驍勇善戰,曾多次御駕親征打退衛國的侵犯,保衛了國土的完整。
也正因為在戰場上受了傷,落下舊疾,剛過了五十大壽不久就駕鶴西去。
還有四個月,晉帝就會駕崩。
圣意難測,季三猜不出晉帝留下他的用意,只能以不變應萬變。晉帝居高臨下,望著低眉順眼的年輕人,卻似看到一柄凜凜而威的兵刃。
良久,晉帝才開口:“你,是睿王的人。”
季三一愣,沒有辯解也沒有否認,直接拂袍長跪殿中。
晉帝又問:“你跪我作甚?”
“臣跪君,理應當!”
季三知道,自己這位祖父最討厭朝中有人結黨營私,不過這個時候,他應該無暇顧及皇子在朝中結黨之事。
相反,若是這個時候,睿王在朝中還沒有自己的勢力,那可就真的擔不起天下重任。
政權,說是掌握在天子手中,其實分散在百官手里。若無百官擁護輔佐,即使登了帝位,根扎得不夠深,也將寸步難行。若有人心生反意,要想改天換日更是輕而易舉。
季三避開結黨這個問題,同時默認晉帝的說法。
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朕且問你,睿王能否破了此案?”
季三直起身來,抬頭迎上晉帝的目光,以表示自己的堅決:“臣以為,睿王殿下知人善用,德才兼備,定能不負圣上期望。”
晉帝忍俊不禁。
知人善用德才兼備和破案有關系嗎?這是提醒他,老大除了破案,還能擔得起其他大任?
晉帝不確定季三有沒有這個意思,反正他聽出了這層意思。
“那朕,就等著他的好消息了。”
晉帝擺手,示意季三退下。待人出殿,又招手把近侍公公胡裕叫到身前,問:“你對這個掌儀司官,有什么看法?”
胡裕從頭到尾都在旁邊看著,覺得季三像極了晉帝年輕時候。不說骨子里散發的氣質,單是那模樣,也是極像。
只是這話,可萬萬不能在皇帝面前說,胡裕便道:“奴婢對其倒是知曉一二。這李大人,原本是睿王殿下府中一謀士,因籌備陛下壽辰之事,才給了個掌儀司官的職。”
謀士?
晉帝望著季三離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岳神醫是他帶來的,還有那個受傷的宮女……此人,恐怕不單是個謀士。
季三回到睿王府,寧姒已經被睿王帶回府中。
睿王沒有問他晉帝留下他說了什么,他也沒有去稟報。本身就沒說什么要緊的事,也就沒那個必要。
至于下毒案,季三能做的引導都做了,想必他們很快就會查到左徒夫人趙氏身上。
經過岳青這件事,季三決定不再插手。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和寧姒不屬于這里,貿然行事極有可能影響事態發展。干脆以靜制動,等到萬不得已時才出手。
他回房間看寧姒。
睿王叫大夫給她處理了傷口,換了衣裳正在休息。
寧姒是真的累了,睡得很熟,然而季三一到床邊她就突然驚醒了。
四目相對,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寧姒率先開口:“嘉云殿那些女子,都是儷人坊的人?”
季三點頭。這種事情,沒必要瞞她。
奪位之爭很早就開始了,睿王沒有被兩個弟弟聯手干掉,足以證明他不是飯桶草包。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他自然也不會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季三身上,必然會做一些相應的部署。
儷人坊確實是歡場,可沒有人規定,歡場女子只能會搔首弄姿魅惑男人。
“那你……”寧姒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后來,你為什么會放火燒掉儷人坊?”
就現在都已經可以看出,儷人坊是季霆手里最重要的秘密武器,季三燒掉儷人坊,豈不等同于斬了他的左膀右臂?
話音出口那一刻,季三眼中射出凌厲的精光,仿佛要把寧姒大卸八塊。寧姒一下就慫了,將頭扭向一邊就此打住。
季三冰冷的聲音夾在漸遠的腳步聲里:“有人說,我母親是儷人坊的人。”
受了傷,寧姒就成了閑人。
季三整日不見人影。下毒的事還沒了,雖然決定了不插手,但全程關注還是有必要的。
寧姒傷在手上,腿腳卻沒問題,也并不需要日日臥床。實在無聊,就換上男裝偷偷去儷人坊找非雁。
好幾個姑娘見了她都問傷勢如何,她直接用襲胸摸臀來回答,惹得驚呼聲一片。
熟門熟路,來到非雁的閣樓。
寧姒終于知道,當初那些狎司為什么追到閣樓就不追了。作為不了解儷人坊內情的‘外人’,是沒資格進入這種核心區域的。
到了樓下,寧姒聽到悠悠琴音。止了步,等琴聲停了才上去。
非雁猜到她會來,桌上備了她愛吃的芙蓉糕。
“謝謝你啦!”寧姒先道了謝,再吃糕點。
非雁知道她說的那日在宮中出手相救的事,隨口回了聲“客氣”。
寧姒看去,見她跪坐在琴架前,正在給琴抹松香。蔥玉般白的手左右移動,輕緩規律,就這么一個小小的動作,都美得像幅畫。
只是今天這幅畫,似乎有個陰郁的布景。
寧姒端著糕點上前:“怎么了?心情不好?”
以往來這里,非雁都是笑臉相迎,雖然不見得有多歡喜,但也不像今天這般憂郁。
非雁搖頭,剛好把溢出眼眶的淚珠子晃了下來。寧姒被嚇到了,隨手把糕點一放,趕緊詢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誰欺負你了?”
非雁抿唇不答,她的丫鬟素兒走進來,攪動珠簾撞得叮當響。
“寧姑娘來了?姑娘,藥來了。”
寧姒有些無奈。
怎么穿成男裝,還是一眼就被認出來了?看來她的樣貌特征太明顯,不管怎么喬裝打扮都是徒勞。
一扭頭,看到素兒放在一旁矮凳上的褐色湯藥,還冒著熱氣。
她盯著非雁問素兒:“姑娘病了?”
素兒搖頭。也不知道她這搖頭表達的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沒病還是她也不知道。
寧姒正要開口問,忽聽非雁聲音響起:“我乏了,先歇著,寧姑娘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