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凰

第200章 說書

天機院被毀之后,關于其中緣由眾說紛紜。

什么大妖現世,遭人尋仇,天譴之懲,經由一個個說書先生傳揚開來,說得那叫一個有鼻子有眼。

海難之后,曾有人見過海獸在海岸往返,更多人將此事與海母相聯系,卻扭曲成海母墮入邪道與兇獸為伍,意圖殘害城中百姓,幸得天機院高人拼死守護,傾全院之力,才護得眾生。

這是傳得最為廣泛的版本,也是百姓最愿意接受的版本。形成輿論主流之后,就成了老百姓眼里的‘實情’。

城里一些善人,甚至商量著要為天機院立功德牌坊,銘刻他們舍身成仁的功績。

立功德牌坊的事需要與官府商洽,官府此時卻分身無暇。

城里又出了一件怪事,整個海城說書的寫話本的,一夜之間全部失蹤了。其家人圍到衙門口來報案,都快把官衙給擠炸了。

一群婦人婆娘在公堂上嘰嘰喳喳又哭又鬧,官老爺頭都大了。這都是一些道理講不通的人,無知者無畏,拍驚堂木扔籌子都唬不住,公堂內外一片混亂。

午后時分,一個衙差從外面進來,擠過人群來到官老爺面前:“大人,找到了。”

“你說什么?”官老爺扯著嗓子吼,實在聽不清楚。

衙差湊近一點,吼道:“找到了,失蹤的人都找到了。”

此話一出,不僅官老爺聽到了,公堂上的婦人們也都聽到了。

堂上突然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下一刻,烏央央的人群潮水般退出公堂,各自回家找男人去。

官老爺終于松了口氣,問他:“在哪兒找到的?”

“他們自己冒出來的,說是大家約好了集會,走得早,所以沒有跟家里人打招呼。”

“集會?集會做什么?”一群動嘴的拿筆的,有什么好集會的?

衙差道:“說是集思廣益編新故事。”

“那……不是綁架?”

“不是綁架,這會兒都回家了。”

官老爺松了口氣:“不是綁架就好。”

不是綁架,那就不用立案。不然這莫名其妙的,他連卷宗都不好寫。

婦人們回家,發現自家男人的嘴巴有點紅腫。

如果她們看過其他人,就知道每個人嘴巴腫的程度并不相同。

問起去了哪兒,所有人口徑異常一致,都說是集會去了。

婆娘兇的,被婆娘罵一頓。婆娘不兇的,把婆娘罵一頓撒氣,然后照常過日子。

第二天,大小酒肆茶寮,說書先生們重新回到自己慣常的位置,一拍驚木,開始說書。

奇的是,全城的說書先生,講的都是同一個故事。

“各位看官,聽好了。”驚木一響,故事拉開序幕,“今兒個,跟你們講一個修道者作惡殘害食素獸,善海神脫困引水衛天公的故事。這個故事,得從千年說起,話說……”

寧姒坐在臺下,一邊吃花生,一邊聽故事,二者皆是津津有味。

要不怎么說術業有專攻呢,瞧瞧人家把這故事說得,生動形象,抑揚頓挫,就跟自己親見親歷似的。

說到海獸竟是食素一類,眾人唏噓不已。再到海神戰敗被困千年,一個個是義憤填膺。最后,海神破除封印,引水毀院,眾人大呼痛快;聽得海神吩咐海獸潛水救人,又感嘆海神慈悲純善。

說書先生沒有像以往一樣,為了吸引回頭客,故意留下懸念,將故事分為幾章幾節,而是一口氣從開始講到了結局。

一輪結束,說書先生去喝茶潤嗓,準備下一輪。聽完故事的,坐在下面一邊吃東西一邊閑聊起來。

有人說:“這個故事,我聽著怎么那么耳熟啊?”

“怎么,你早聽過了?”

“這倒沒有,但是你們不覺得,這跟海母的故事很像嗎?”

有人嗤笑:“哪里像了?海母遭海獸分食,對人族恨之入骨,她一心要讓海獸幫她報仇,最后怎么可能會讓海獸入海救人?”

也有人對此抱有異議:“我總覺得這兩個故事之間有什么聯系,你看,一樣的掌管海域的神明,一樣有海獸,一樣被分食,只是今天這個新故事更加細致,仿佛更多的是站在海神的立場,而非人族的立場。”

“哎,你們說,最后這個引水毀院,是不是暗指天機院啊……”

同伴趕緊呵住他:“你膽子也太肥了,這種話也敢亂說?”

像是觸碰到某種禁忌,眾人閉口不再議。

有些座位上舊客離去,又來新客,說書先生重新走上臺,一拍驚木:“各位看官,聽好了,今兒個,跟你們講一個修道者作惡殘害食素獸,善海神……”

臺下有人打斷他:“哎哎哎,怎么還是這段詞兒啊?剛說過了,換一個。”

說書先生瞄他一眼,繼續道:“……善海神脫困引水衛天公的故事。話說這千年……”

“老說這一個,走了走了。”

于是,聽過的客人走了,說書先生不為所動,繼續說他的舊詞兒。

心想著,反正有大老板把錢給夠了,還差你們這點兒碎銀子?

季牧之陪著寧姒到三個不同的地方各聽了一場,講的都是同樣的故事。

“這就是你和阿魯約好一起做的事?”

用這種洗腦的法子把真相公諸于世,也虧她想得出來。

寧姒笑得格外燦爛:“怎么樣,是不是很厲害?”

就算老百姓不會全信,也會引發反思,茶余飯后聊得多了,總會有人當真。

她沒法還藍伽一個公道,但是得讓人知道海母娘娘一直守護著他們,更沒有墮入邪道。

還有那些海獸,不能因為人家長得嚇人,就說人家是兇獸。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貌取獸。

“你就不怕天機院找你麻煩?”

寧姒聳肩:“反正梁子已經結下了,再多一個也無所謂啊,而且……”說著說著,她突然大笑起來,“其實阿魯都跟我說了,天機院的人撤出海城,沿河北上了。我估計,他們應該正愁著怎么跟夙徒院交代神器的事吧,哪里顧得了這些。”

正是因為知道天機院的人不在,她才敢搞出這么大的動作。

等他們再反應過來,這個新版本的海神故事早已深入人心,再想干預也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