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成的父親是現任榆林總兵,承了林祖父的官職,奉命鎮守榆林。
有林家在,蒙古邊界境內安穩無憂,皇上兩次親征,蒙古人被皇上打怕了,不如說是被林家打怕了。
林成想到祖父臨終前的遺言,守著榆林在,林家可以高枕無憂,離開榆林,林家會有很大危險,甚至面臨滅頂之災。
因為上面的猜忌忌憚,林家不得不退居在榆林,榆林是林家最后的委身之地。
林成提起筆,寫了信的開頭,后面不知道該怎么寫下去。
林家人不能離開榆林,再加上這是祖父的遺言,這個道理,父親作為榆林總兵,怎么會不懂?
榆林總兵的發妻留下一女一兒,嫡長女林靈出嫁,與榆林衛的一名副將過得和和美美,也同在榆林,說起林靈的夫婿梁副將,還是祖父親自挑選的,大家都把他當林家人看待。
怎么這個時候調去了遼東?之前也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遼東那個地方,土地比西北肥沃,但氣候寒冷,即便是西北人也很難適應,林成心中擔心的當然不是這個。
南松見林成寫不下去,勸道,“少爺,信還是明天再寫吧,夜已經很深了。”
林成看了看窗外濃墨一般化不開的夜色,想起明天還有公務,擱下手中的筆。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
房間里的燈已經讓南松熄了,更顯得靜謐,他靜靜地躺在床上,耳邊聽著窗外的蟲子鳴叫。
父親威武勇猛了半輩子,最終栽在女人手里,什么都聽繼母的,對發妻生的嫡子嫡女,不聞不問,恐怕現在父親連有幾個外孫外孫女都不知道,更別說認識了,走在街上即便面對面的碰見,也不認識他的外孫外孫女吧。
林成心中一直有個結,母親過世不到一年,尸骨未寒,父親就娶了繼母進門。
父親就這么迫不及待?
林成一聲苦笑,翻了個身。
姐夫調去遼東,還真像是父親聽信了婦人之言,聽信了枕邊風。
對于發妻生的孩子,能打發多遠是多遠,眼不見為凈,別妨礙了同父異母的嫡次子的前程,這種事繼母還真能做得出來。
對啊,除了他和姐姐,父親還有一大堆嫡次子,從小帶在身邊親自教養,這樣的情分又不同。
林成的雙眼開始模糊,出現霧氣。
昏暗的帳子外面,一個孱弱的女子從黑暗中走過來,因為生產耗盡了她的元氣,后來因為常年的病痛,靠藥續命,一張臉枯黃形如枯葉。
如同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看到孩子,女子臉上的笑意止不住從眼底溢出。
“成兒,你不要哭,你要好好的。”
恍若回到了小時候,他受了委屈,母親抬手為他擦去眼角的淚水。
“成兒乖,母親每日吃齋念佛,菩薩承了母親的心意,菩薩會保佑你的。”
同其他久臥病床的婦人一樣,得不到丈夫的憐惜和探望,母親把希望寄托在菩薩身上,求神拜佛。
林成眨了眨眼睛,黑暗中的女子身影晃動,眉眼溫柔如水地看著他,“成兒成兒”的喚他,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他的乳名。
“成兒,你不要怪你的父親,他也是身不由己。”女子莞爾一笑,“母親要走了。”
林成伸手想要去抓住她,女子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夜色籠罩下,她的影子搖晃切碎,消失不見。
“母親,你不要走。”林成猛然從床上坐起來。
在外面值夜的南松聽到動靜,沖了進來,手腳麻利地點了燈。
林成看到南松進來,才驚覺自己做了一場夢,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夢見自己的母親。
林成回想起夢中,母親對他說的話,母親還是太善良,不了解父親,把父親想得太美好。
林成披了衣衫,一邊吩咐南松,“你去磨墨,我要寫信。”一邊汲了鞋下床。
南松沒有辦法,只好重新去硯臺上磨墨。
林成揮筆刷刷刷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南松看著信紙上那四個言簡意賅的字“靜觀其變”,有些搞不懂林成在想什么,這么大半夜大費周章地起來,就為了寫這四個字。
林成不顧南松的疑惑,把吹干的信裝進信封里,“八百里加急,送出去,要快。”
梁副將職位調動,這件事不管是父親的意思,還是上面的意思,事情恐怕沒有這么簡單。
邊界境內太平,兩族和平相處相安無事,榆林附近還新開了集市,每逢集市,人潮涌涌,有中原的布料藥材,也有蒙古來的毛皮香料,很是熱鬧。
邊境太平了太久了,久得榆林城內的士兵都淡忘了以前兵刃相見,血流成河的日子。
林成說的要快,自然是連夜把信送出去,一刻也不能耽擱,南松自幼跟著林成,自然懂林成的意思,把信揣進懷里,準備出去。
林成叫住了他,“你親自跑一趟京城。”解下他隨身佩戴的一枚玉佩,丟過去,“把這個拿著,萬一用得著。”
“少爺,你這里也離不開人。”南松一陣沉默,不情不愿道。
廣東到京城,千里迢迢,他不管是選擇坐船還是八百里加急騎馬,來回一趟,至少要月余。
林成笑了笑,“我留在這里,反而是最安全,我不是他們的威脅,他們不會傷害我。”
“我走了,你就沒人可用了。”南松說完,又替自己解釋道,“也不是沒人可用,只是那些人身手不行,我擔心他們做事也做不好。”
除了南松之外,林成手下還養了幾名護衛,身手都不錯,只是沒有南松用起來這么習慣。
林成笑著打趣道,“我們南松,什么時候,變得婆婆媽媽,像個娘們。”
南松心中也納悶,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少爺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一個字都不會多問多說,怎么現在變成這樣?
南松心緒亂飄,忽然想到了蘇二姑娘,蘇二姑娘就是一個這樣的人,話多,討人厭。
林成不知道南松在想什么,上前拍著他的肩膀,“去吧,這件事非同小可,只有交給你做,我才最放心。”
南松低聲領了命令,下去,但他不能就這樣丟下少爺走了。
走之前,他也親自寫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