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嫡秀

第十九章 棋局

夜幕降臨,此時也正是福茂茶館最人聲鼎沸的時候,說書的,唱小曲的,一波接著一波。

外面是天寒地凍,而屋內卻是暖意融融。許是冬天的緣故,原本該是放在里頭灶間的爐子,這會兒都被放在外面大堂上,一溜地靠墻擺著,四五個爐子一起都生著火,燒著水,那一個個水壺一字排開不停地冒著熱氣,整個大堂都好似被云霧環繞一般,再加上明黃黃的燭火,人與人之間仿佛也看不真切了。

茶館里的伙計則一如既往地給每位茶客不停地殷切地沏著茶。到底是京都的茶館,茶客們看樣子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穿著各異,他們有的哇啦哇啦地高談闊論,埋怨著自打安西將軍的何家軍失利之后,堂堂天朝竟再無良將抵擋匈奴來犯,害得生意日漸難做;而有的則自顧自聽曲飲茶,還有幾個賣花生米、賣糕點的小販,在高聲叫賣著。

這時候,不知怎么地,屋內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異樣起來,剛剛還喧鬧非常的茶館竟然漸漸安靜了下來。

適才還興致高昂地在與旁人說著自己走南闖北的奇聞異事的李強此刻也住了嘴,收了聲,轉頭四下里張望著,只見大堂一角這會兒已經快被屋里大半的茶客給團團圍了起來,站在外圈的人,一個個都踮起腳、伸長著脖子朝里張望,心中不由得思忖著,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順手一把抓住從面前經過的小二,問:“那里是什么個情況?”

小二笑瞇瞇地賠笑回道:“回爺的話,那里是有人正在下棋呢。”

“切,這下棋的天天有,值得這么上趕著去瞧么!”李強滿是不屑地說道。

“喲,這爺您就不知道了。”這小二估計是一直沒碰見給他說嘴的機會,這會兒總算是逮到了,立馬眉飛色舞,繪聲繪色道:“這擺攤的小子雖才來沒幾天,可卻是把我們這十年未曾遇過敵手的齊老爺子給生生打敗了。您瞧。”他手一指那里里三層外三層站著的茶客,“那都是我們這里的老主顧,這幾日丟了面子,心中不甘,可卻又沒法子。如今來了個外客,據說是已經贏了一盤了,大家伙正在一旁等著揚眉吐氣呢。”

李強被這小二說得興起,立刻起身朝著人堆走去。只是他到得晚,即便卯足了勁踮起腳,伸長脖子也看不清里面的戰局情況,只見他骨碌碌眼珠一轉,大聲嚷道:“哎呀,我家傳的寶貝珍珠掉地上了,勞煩大家幫我好好找找,興許就在腳邊上。”

他這話剛出口,人群里便有一大半都立馬彎下腰,四處查看著,李強趁機雙手將身邊的人大力地往邊上退,自己人卻是左一鉆,右一推得便擠到了前處,然后裝模作樣從地上撿起什么似的揣進了兜里,舒了口氣,嘆道:“可找著了,這都快要了我的命了。”

有些人見失主找到了丟失的傳家寶,心中不免暗暗可惜,不過轉眼便又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戰局上,再也沒人有注意李強的存在,卻不知此刻他早已蹲在了最前排,心中正洋洋得意著。

等李強看清楚眼前的棋盤上黑壓壓白乎乎地一片時,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他原本以為所謂下棋自然指的是車馬炮,可沒料到,此番下得卻正是他一竅不通的黑白兩色圍棋。

他心中立馬打了退堂鼓,正想起身離去,卻是感到身邊的氣氛卻是越來越緊張了,好像是有一場兇惡的大戰一觸即發的樣子。誰也沒有發出一絲半點的聲音,只聽見人們呼吸的聲音和屋里火爐子上的水壺里發出的水泡聲,“咕嘟……咕嘟……”。

福茂茶館此刻就如茶壺內的空氣一樣緊張,而觀棋茶客們的心,也正如壺內沸騰著的氣泡。李強被這緊張壓抑的氣氛弄得不敢有所動作了,只好硬著頭皮勉強朝棋盤看去。

只見棋盤之上,白棋只四五枚子,此刻正深入黑棋腹地,雙方正殺得起勁,白子自然是力求存活,黑棋也絲毫不手軟,將深入腹地的白棋后路切斷,正采取關門打狗的包圍之勢。

李強抬頭打量,只見那執黑的少年神色如常,想來他就是小二口中那個棋藝高超的小子,而執白中年男子此刻卻面色凝重,每一步棋都思索再三后才下出。見此情景,他心中想,著看來這局棋是這少年要贏了。正有些晃神中,卻聽見身邊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還有人罵罵咧咧地,“他娘的,叫這小子以后還敢猖狂不。”

這話聽著像是少年要輸?李強心中詫異,立馬定睛朝棋局看去,果然,只見白棋在黑棋重重包圍之下,硬生生站住了腳,存活了!

只見那少年,十分灑脫地將手中棋子朝著棋盤一扔,對中年男子一拱手,坦然道:“尊駕棋藝高超,是在下輸了。”

那中年男子下意識抬頭擦了擦額上的汗,接著也十分客氣地拱手回禮道:“不敢,承讓了。”他此刻眉間神色與之剛剛相比,就好像被狂風吹開的云霧,頓時豁然開朗起來。

隨著中年男子起身離去,身旁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不少人嘴里說起了一些尖酸,嘲笑那少年的話語,而那少年卻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說出一句爭辯的話來。一只碗不響,兩只碗叮當,沒有了對手,眾人便也漸漸散去了,角落頓時又恢復了之前的冷清。

何元吉想著今日怕是沒有客人了,便打算收拾棋盤走人,突然一個錢袋子陡然出現在棋盤上,耳邊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道:“這是給你的酬勞。”

何元吉抬眼看去,只見面前站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子,十五六歲的樣子,他沒有說話,繼續低頭收拾東西,淡淡地說:“無功不受祿。”

那女子聽他這么說,有些尷尬,有些著急地連忙又說:“還請公子收下,不然我交不了差。何況我家主人也說了,這原是公子應得的。算是適才兩盤棋的酬勞。”

何元吉聽了這話,猛地抬頭,直視面前的女子,淡淡地說道:“若是要我收下也可以,只是我需見見你家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