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時家。
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也不影響時歲豐點名要吃燉豬蹄,但折騰了這么長時間,趙秀花就光明正大的推托:
“還吃,還吃!你快給我氣死了!你說你,回來不上工也就罷了。還非得出去管閑事,現在好了,被老楚家那丫頭賴上了。”
時歲豐聞言也正色道:“媽,救人是我的天職。但是你說的也有道理,我覺得那家的丫頭配不上我,不如——”
趙秀花一下子又急了起來:“配不配得上的,村里人都知道了,再說話不算話,回頭日子咋過?”
楚河那丫頭,勤快,老實,能掙錢。
她一個人一年都能掙下兩百塊錢,村里誰不曉得?
而且楚老太那個老虔婆,整天對她不是打就是罵,眼看著小姑娘該說對象了,又出門兒敗壞她的名聲,說她在家又打又砸瘋了。
打量誰不知道呢?
這肯定是不想輕易把這個搖錢樹嫁出去,寧愿敗壞她的名聲也要多拖幾年。
拖到二十多歲沒法拖了,再找個什么瘸子傻子賺一筆大的……
這打算,趙秀花將心比心,心里頭門兒清!
像這么一個毛丫頭,年紀又小,人又老實,還能掙錢,也沒人撐腰。
這村兒里,哪還有比她更合適的?
不能換,不能換。
萬一換成個大隊長的女兒,又或者有文化的知青,那以后她想拿住小三兒可不容易。
但此刻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趙秀花也是立刻醒悟過來。
她唯恐時歲豐自己不滿意,于是也不敢再裝模作樣說這些話,反而一錘定音:
“就小河了!她勤快,回頭你回部隊了,有個兒媳婦在家還能幫我減輕點兒負擔。”
時歲豐點頭,心想:小河確實勤快,要不怎么能大半夜還去捉魚呢?
但是面上卻不甚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大哥二哥:
“大哥,二哥,不是我當弟弟的要說你們——實在是你們太不孝順了。”
“我本來想著,雖然我不在家,但是我逢年過節沒少寄東西,每個月也在寄錢,你們的負擔應該小很多。在家沒事兒多幫媽干點活兒,孝順孝順她老人家,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結果現在媽還要指望我媳婦兒來照顧她……”
又一言難盡的看看自己的兩個嫂子:“大嫂二嫂,你們……唉!”
大嫂二嫂:……就很氣!
你媽啥樣你們心里沒數嗎?活該錢都花光!
趙秀花眼看著這話越說越不成樣子,這會兒趕緊轉移話題:
“好了,好了,先別說這些了。你馬上就要回部隊,咱們得在你走之前把這事兒辦完,來,都合計合計。”
一說辦事兒,那必定是要花錢的,一說花錢,哥哥嫂子們就都有力量了。
趙秀花沉吟道:“小三。你們弟兄三個,媽向來都是一碗水端平,這娶媳婦兒也一樣。”
“你大嫂二嫂進門十年了,當初他們的彩禮是一人二十斤紅薯干,你的話就也……”
“媽!”
時歲豐板著臉打斷她的話。
“媽,你不能這么不公平。”
“當年咱家娶大嫂二嫂時,一斤紅薯干兒賣五塊錢都沒人買的到,那是多么大的饑荒啊。糧食又是多么重要啊!”
“為了給大哥二哥娶媳婦,媽,你付出的太多了。”
他說完,轉頭看著兩個嫂子:“大嫂,二嫂,媽對你們的心,你們要感恩,別再叫她受累受氣了。”
持續無語的兩個嫂子:……
兩個哥哥聽著話音不太對,剛想打斷,然而時歲豐卻根本不給他們機會。
“媽,我當兒子的不能這么自私,也拿全部的家底兒去娶媳婦兒。這樣吧,就給888的彩禮吧!”
他低頭算了算賬:“我那錢不有一千四五嗎?彩禮給888,剩下辦酒席再花200,多的就留給媽當養老錢。”
趙秀花簡直要跳起來!
這是瘋了心了,城里有錢人三大件湊一起也不過就是這個數,你一個土里刨食兒家庭出來的,怎么就說話這么大氣?
給888給楚老太?!
那簡直是肉包子打狗,趙秀花無論如何不能同意!
“不行!”
她堅決不同意:“小三兒,賬不是這么算的。你也不容易,一個月就那點兒錢,以后成家過日子再有了孩子,花錢的地方多的是,不能全拿出去給彩禮。”
“再說了,小河雖然是個好丫頭,但是她媽,楚老太特別刻薄,你錢給出去了,小河都不一定能吃飽飯。”
“聽媽的,就給……”
趙秀花本來想說,給20。
但是想起888跟20的差距,又怕時歲豐死活不同意,非要家里把他的錢拿出來……
于是只能一咬牙:“給88!”
說出這句話,心里頭也在滴血,88啊!
時歲豐卻搖頭:“不行,媽,咱們得真誠一點。婚禮趕得及,本來就委屈人家姑娘,回頭我再去部隊,留她一個人在家,沒點兒錢傍身怎么能行?”
趙秀花已經怕了他不把錢當錢的架勢,此刻趕緊說道:“媽給!等她嫁過來媽給她錢。給200!”
小三馬上就要回部隊了,家里就這么個毛丫頭,錢給不給的,還是她這當媽的說的算。
如今大方承諾兩百,趙秀花心里很是平和。
時歲豐也基本滿意。
——不能把人逼得狠了。
他于是感動地說道:“媽,你真是不容易。”
“那酒席呢?”他一筆筆開始算:“酒席得有魚有肉,白切肉,燉豬蹄,還得有煙酒……”
趙秀花光聽菜單兒就已經在后悔了。
這年頭,辦酒席可是什么本兒都收不回來的。因為村里人送禮也不會拿錢,大家都緊張,也就是一碗米幾個雞蛋一籃子菜這樣送。
所以,酒席純粹是花錢。
要按時歲豐這么說,那得多少錢往里頭砸?
可是辦的不好,這小兒子能愿意?
趙秀花如今腦子轉的都快能考狀元了,這會兒竟真的讓她想出了個借口。
“小三兒,酒席咱們就不辦了吧。”
趙秀花倒是說的很有道理的樣子——
“你看你,后天就要回部隊,明天咱們還得商量彩禮什么的,人家那邊兒要立刻就嫁進來,哪有時間辦酒席?”
時歲豐不是很樂意:“但是不辦酒,人家該不會說咱們騙人吧!”
趙秀花心想,楚老太那老虔婆,有理也要繞三分,肯定要說!
但是,錢最重要!
所以她也拿出慈母的架勢:“放心,媽去說!”
既然這樣,那基本的事情也都講清楚了。
時歲豐心滿意足:“那行,明天請人來上門的話,媽,是不是今晚就得開始燉肉了?再殺兩只雞,不然人多不夠吃。”
“對了,路上碰到菊花嬸,她家里今天撈了五條大草魚,我偷偷給了5塊錢,待會估計就送過來了……”
每一句話說出來,趙秀花的呼吸就重一分,此時此刻,只恨自己為啥生出來個敗家子!
這天晚上,楚河難得沒有下河撈魚。
這天晚上,時歲豐也沒再去山洞。
倒是大侄子大侄女,還有另外四個小的,一人分了半個雞蛋。
那是今晚楚河例行打砸搶弄來的,于是滿屋子人被迫皆大歡喜。
包括歡喜著楚河明天顧不得打人的楚老四一家。
第二天一大早,兩家人便打算見面了。
不是農忙時,假倒是好請。大隊長例行想刁難兩句,轉頭就被媳婦兒罵了一頓——小女兒文娟一門心思想嫁給時歲豐,不趁這個機會等對方結婚,讓丫頭死心,還想糾纏到啥時候?
文娟把自己關在房里,想著自己的未來——要么耐心準備,抗住壓力考大學,要么在村里找個合適的人結婚。
這兩個她一個都不想要——她要進城!她才不要下地!
她作為一個從未來回來的穿書者,一定有屬于自己的緣分!一定有未來大佬在等著她!
擦擦眼淚,文娟不哭!
而趙衛紅一大早起來擦脂抹粉——沒有脂也沒有粉,最后只涂了一團油乎乎的蛤蜊油。
她拽了拽身上破舊的衣服,這就打算出門去。
同行的知青已經聽到上工的鈴聲,這會兒問她:“趙衛紅,你干嘛去?”
知青不比村里人,不上工就沒有口糧,沒有口糧就要吃大家的伙食,趙衛紅都磨洋工好一段時間了,誰也不樂意叫別人占便宜,大伙兒都盯著她呢。
趙衛紅在臉上擠出一朵紅暈來,老黃瓜刷綠漆的佯裝羞澀:“昨天,時歲豐不是救了我嗎?我聽村里人說非要讓他娶我……怎么能這樣呢……”
“我……”
她垂下頭,不說話了。
一群知青們面面相覷。
不知多久,突然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接下來便是此起彼伏的笑聲。
趙衛紅滿頭霧水,又心懷慍怒:“你們笑什么?”她反應過來,覺得自己看破了真相:“時歲豐長得好,前途光明,你們這是在嫉妒!”
幾個女知青笑的直不起腰:“趙衛紅,你也不好好洗洗臉,看看自己——人家為啥要跟你結婚?”
“倒是你,想嫁人想瘋了吧——明明是楚河把你救上來的,你不認這個救命之恩也就算了,還想鳩占鵲巢頂了人家楚河的姻緣……”
“我呸!你可要點兒臉吧。”
趙衛紅如遭雷劈!
——這些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昨天他們說的不是自己嗎?
她一把拽住眼前女同志的衣服:“你這話什么意思?昨天不是時歲豐救的我嗎?我明明跟他說了,看到他過來——”
話已經出口了,想要收回就來不及了。幾個知青們對視一眼,都收住了笑意,反而冷冰冰的嘲諷:
“原來是這樣。”
“我就說你好好的不上工,跑到時家那片兒去跳河干嘛?”
“原來是想強買強賣。”
趙衛紅這種人,沒有人愿意跟她深交,當先的女知青辮子一甩:“那你沒戲了,昨天人家楚河同志熱心救人,把你送上岸之后渾身無力,這才被時歲豐下河救了起來——大家伙兒都看著呢。”
趙衛紅眼前瞬間一片眩暈。
與此同時,時家跟老楚家也進行了婚前的例行談判。
由于時間緊,任務重,兩家各有小算盤,于是上來就直奔主題。
楚老太本想拉著女兒的手,展現一下自己的愛女之情,但是看著楚河那清凌凌的眼睛,硬是沒敢動。
最后只能對著空氣宣泄自己的不舍:
“親家,我是真不想讓小河這么小就說人家。你們家小三是個能耐人,可能耐人一走走老遠,還有帶著我女兒也走那么遠……我舍不得啊!”
趙秀花心中冷笑:你在想屁吃!
想隨軍?門都沒有。
隨軍了,有自己的家庭,她兒子還怎么往家里拿錢?
于是她也笑了出來,甚至親切的拍了拍楚老太的手背:“哎喲,老嫂子,話可不能這么說。小河這丫頭,打小我就看她賢惠——放心,不隨軍,我們家小三兒還沒有隨軍資格,就留小河在我家陪陪我!”
“老嫂子,放心吧,不會叫你們母女分離的。”
楚老太心中立刻一個咯噔!
再看看楚河,對方笑意加深,明顯是對這個情況相當滿意。
楚老太和楚老頭對視一眼,心里就麻了。
不能隨軍,還說個屁的人家?
都是一個村的,抬腳就到。到時候這瘟神打完這家打那家,這家吃肉那家燉魚……這苦日子豈不是變本加厲了!
不行!
她臉一板:“那不行!我心疼我的閨女,可我閨女既然成了家,也要照顧自己的家庭,可不能叫小兩口長久分隔。”
她扭臉,鼓起勇氣對楚河說道:“小河啊,你聽娘的,到時候跟你男人一起去部隊!”
楚河倒是挺不舍得:“我其實還想在村里呆一陣的……”
這話是真心地。
本來一個家庭已經能讓她吃的不錯了,如今又來一個,豈不是雙重快樂?
就這么干脆的離開,得錯失多少肥雞大鴨子。
但是跟著時歲豐,他手藝好,還有錢……
真的是兩難的抉擇呀。
她真心實意的兩難,楚老太已經哆嗦了。
于是二話不說看著趙秀花:“親家,聽我的,必須得叫兩口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