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歲豐的信又一次如約而至。
拆開信封,里頭照樣有一張匯款單。
最近幾年大家的津貼都在漲,他如今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拿66塊,連家都養不起的男人了。
每個月必定會到來的匯款單,就是他身為家中頂梁柱的最后倔強。
這個月寄回來的又是200塊錢。
放在如今,按照陳長海打聽的帝都行情來說,他的津貼在帝都也是相當優秀了……不容易啊不容易。
然而家里幾個沒良心的卻壓根沒啥感覺。
畢竟,時叔叔的地位肯定提升的很快,哪怕沒怎么說明,他們也在這軍區里頭安安生生過了那么些年。
這就足夠了。
不然一個大姑娘帶著5個小孩,人都是欺軟怕硬的,有的是小細節惡心人呢。
哪怕大家伙如今最煩惱的房子和相親的事兒,也只不過算是他們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處不處理的,其實影響并沒有太大。
所以……
都有了地位,大家也就不強求津貼啦。
換而言之——200塊錢也不夠養他們。
畢竟他們現如今生活水平節節上升,物價也開始慢慢升起。再加上山上能吃的野物日漸稀少,一個月200塊錢,也就夠維持那么幾個半大小子長身體時候的伙食。
要不怎么說養不起孩子呢?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當真不是瞎話!
就哪怕大蛋,他如今一丁點個子都不長,一頓還得干三碗大米飯呢。
——十足是個浪費人。
而收到信的第二天,楚河也照舊扛著碩大的麻袋,再一次去了郵局。
那麻袋里頭沉甸甸的,每次寄送包裹都得掏不少錢,一般人家,當真是想送也送不起。
但是誰讓楚河有良心呢?
時歲豐為了這個家都豁出去了,他們怎么著也不能讓這位倔強爺們在那邊委屈到了吧。
于是,大蛋做的所有能吃的,包括但不限于鍋巴,酥黃豆、鹽水花生、點心、肉醬、黃豆醬和各種腌肉、熏肉、臘肉……
每個月都有這么滿滿大一包。
按照這年代郵局翻山越嶺送東西到家的作風,單單他們一家,就能養活一個崗位了。
當然,這次與之前不同的是,隨包裹還寄了一封信。
信里頭除了日常聊天絮絮叨叨羅里吧嗦一大堆之外,還問了一個問題——
時歲豐,你最近幾年有回寧城的打算嗎?
如果沒有的話,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在帝都租房子住?
而等待一個多星期后,當時歲豐收到這個包裹,看到信件,他也沉默了。
6年了。
他已經6年沒有回過家了。
說來也奇怪,這仿佛就是他性格的缺陷處,明明他真正的家還在農村,但是卻從未得到他的想念。
不,也是有的。
只有童年。
畢竟,小的時候,是看不透徹那些人心的衡量的。
糊涂最幸福,而他,卻還是喜歡清醒。
但是,清醒如他,跟小河明明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兩個人,可每次想家,眼前浮現的,都是小河的樣子。
此刻,時歲豐也長長嘆了口氣。
——現如今他每個月的津貼200多塊錢,但每個月寄回老家20元,剩下的自己再留20,其余的都寄回給小河了。
現在,總能擔負得起養家糊口的重任了吧。
但只要一想,這幾年大蛋他們也長成了大小伙子了吧!
原先還小的時候一個月就能一兩百塊錢的收入,現如今……
算了算了,他人有點麻,這個話題顯然不能再深究下去了。
此刻拿著信思索著——讓小河他們來帝都,倒也不是不行。
如今,看來是穩住了。
一開始入軍校,說是培訓結束后另外有任務安排,因此,所有人都沒有想過在這期間搬家。
可誰知軍校畢業后還有其他的任務,每次時間都很長,輾轉到如今,一切都才將將穩定下來。
這六年來,每月一個大包裹,其中有17次都不是他收的——一個農村小子一步步打拼,不是那么簡單的。
如今冷不丁看到這提議,時歲豐驀然心動了。
他仔細算了算,自己漲起來的工資,刨除掉一家人的伙食費,應該勉強也能夠支付帝都的房租吧。
而這時,走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后,敲門聲又重又急。
“老時,快開門!”
“時隊,快給個機會!”
“快點快點,等下就被別人搶先了!”
時歲豐看了看那個還沒仔細研究的包裹,忍不住無奈地閉上了雙眼——
這就是大蛋手藝過分優秀了。
之前有那么一段時間,他沒辦法接收包裹,這些東西便托大家伙分了分——畢竟他也不確定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也省得白糟蹋了。
而這群人也都有分寸,吃不了虧的。
可沒想到,就分了那么一次,接下來包裹就沒有幸存的時候。吃虧是真的沒吃虧,但是守護寶藏也真的很難。
他打開門,一窩大老爺們如狼似虎:
“快快快,咱妹子又給咱送什么好吃的了!”
“見者有份啊!艸你別搶我花生……”
大家沖進門來壓根沒有看他,直奔地上那個熟悉的大麻袋。
再打開一看,當先一人伸手就撈出一瓶肉醬:“唉呀這瓶是我的了,你們誰也別搶!”
“狗屁!明天帶食堂來加餐!”
“黃豆醬是我的!”
還有人也不甘示弱:“哈!酥油黃豆!上個月的老周你吃的一口都沒剩給我,這月我等著你來求我!”
還有兩個倒挺矜持,揪著里頭的一大包碎鍋吧,伸手先摟進懷里:
“時隊啊,你也不喝酒,這玩意兒得配我們下酒才有趣呢,我替你品鑒了啊。”
一群人蝗蟲過境,轉眼間袋子就空了大半。
片刻后,又有剛才來洗劫過的其中一位探頭進來:
“老時,我之前跟你說的你考慮一下唄,咱妹子多賢惠啊!我這一表人才的雖然沒希望了,但你想想也知道,我弟他差不了啊!”
時歲豐抬頭:“滾!”
對方麻溜的回他:“好勒!”
下一刻頭縮回去。
再下一刻,手又伸進來,往里頭推了一罐奶粉:“換你的豬肉脯啊!”
時歲豐無語。
他干脆也不收拾屋子里亂糟糟的東西,反而開始默數。
數到第10個數的時候,剛才那一窩大老爺們又都抱著東西過來了。
點心、罐頭、水果、肉脯……轉眼又將他的屋子堆了個滿滿當當。
時歲豐:……
一群黑心的,這里頭有哪一樣能比大蛋做的零食更好吃?
而他看著這分配的家屬樓,再看看板板正正只有自己一人生活痕跡的房間,此刻突然嘆息起來——
如果小河他們過來,肯定生活會更有趣吧。
但隨即又開始發愁。
——在帝都這個軍區,他申請不到像之前那樣寬敞的大院子了。
這里全部都是統一的小樓,最大的也不過4個房間。但是小河要做手工,大蛋廚房那一堆就得占兩個房間,更別提大丫如今給他做的衣服越發合身又舒適,縫紉機也得單獨放吧!
這么一想……得了,房租是省不下來了,到時候還是給他們租在外面吧,反正在這里,其實也不太方便大家干活。
既然做了決定,他這邊也馬不停蹄開始寫回信了。
而那頭,楚河正把陳長海叫來:
“你關系多,要不給我們尋摸尋摸,在帝都弄一間大院子唄!”
“能買最好,不行租也可以。”反正他們有錢。
陳長海一拍大腿:“姑奶奶啊!你可算舍得挪窩了!真要搬帝都啊。”
他這些年生意做得越發的大,手頭資產不能說比楚河更多,但也相差不了多少。
畢竟,他雖然是位厚道的中間商,但是手里還有其他的生意,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能攢的就更多了。
至于說搬家……
陳長海早就有心走關系把戶口轉一下,挪到帝都或者滬上,這兩邊都是他發展客戶的好地方!
待在寧城,做之前小打小鬧的生意還可以,可他們的車子都出到第6代了,還待在這兒,每個月光是托人運輸都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可是那有啥辦法呢?
財神爺還在家里等哥哥呢!
如今乍然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把陳長海樂撅過去。
他拍胸脯:“您放心,交代給我的事,絕對能完成。”
這年頭雖然沒什么私人買賣一說,但是在房產這方面,就跟私下轉賣工作一樣,照樣有程序可走。
再說了,帝都嘛,老皇城根兒,人多,地方又大,不管想要大院子還是住宅樓,他這邊都能安排上。
陳長海打聽一下:“是要跟咱家現在這么大院子一樣呢?”
大蛋聽到他自來熟,此刻忍不住瞅他一眼,楚河倒是沒在意,琢磨了一下,低調道:“反正不能比這院子更小了。”
陳長海嘶了一口氣。
財神爺的低調,那根本不叫低調。
再瞅瞅財神爺這院子,屋子他是進去過一次,面積也不大,也就150個平方。可前后倆院子湊一起,這房子少說也得有500平方了。
這么大個院子,帝都皇城根下,那都是被抄的幾進老宅子!
別的單位房老院子他還能想點辦法,這種,想買賣?那真是想也想不來,都沒法辦證的。
都是當年抄家抄上去的,戶主不知道都下放到哪兒了。如今分配住房,一個院子還不知道住多少戶人家呢!
沒法辦沒法辦。
想了想,他問道:“不在皇城根下,稍遠一點,咱們自己蓋個大院子,或者是買別人的大院子,您看成嗎?”
若說偏遠一點的郊區或縣城,他自然有辦法弄到宅基地或者直接買那大院子。
楚河看了看這周邊,一言難盡的瞅他:
“我們這兒還不夠偏僻啊!”
帝都再偏能偏到哪啊?
這倒也是。
陳長海心里琢磨著:“行。”
有了這句話,接下來他啥事都能安排了。
這邊匆匆收拾行李,已經決定親自去跑這件事了——一定得盡快,最起碼趕到孩子們開學前把這事給落實了。不然開學再轉,要走的關系更多,回頭再耽誤他們做生意,那損失可太太大了。
陳長海的殷切楚河不懂,她只是悵然看著這個院子:
“唉,真想把地皮鏟了也帶走啊!”
這都是幾個娃這幾年用心養下的好院子,草木灰碎骨頭什么的,全部都在底下埋著呢。要不怎么菜地里的菜能長這么好呢?
大蛋倒是琢磨了一下:
“姑,我覺得陳叔叔辦事還是挺靠譜的,他說能兩個月之內搞定,我們開學之前肯定就能搬家。”
“這段時間,我就抓緊把菜園子收拾一下,里頭的菜也不能浪費了,能腌的能曬的,能吃的,咱們都消耗掉算了。”
“姑你可以順便想想,這院子到時候是直接還給部隊還是怎么著?”
還過去咱還得有個說法呢,畢竟屋子也修好了,這床什么的全都留在這里,都是木匠jing心打的。
還有那口井,打井花了好幾百呢!
還有這路……
越琢磨越覺得不舍。
這院子里的小石子還是大蛋一點一點鋪上的呢!
就連顧平也反應過來,此刻將手里的煤餅往地上一摔:
“早說呀!夏天走,我就不用和煤餅了!”
這時候可沒有蜂窩煤,只用碎煤渣和黃泥混在一起的煤餅,家家戶戶基本都是自己摔打,放在小爐子里又便宜又耐燒,還方便。
顧平都干幾年了!
“去了帝都能扯電燈了吧?”
楚河點頭:“那肯定得有。”
這邊是軍區,時歲豐什么收入大家心里有數。
日常生活可以在這偏僻地方低調,但是一旦扯電燈,那就太扎眼了。
如今,可算是能期待一下——
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了。
也坐不住了。
“姑,我們行李帶太多的話,這縫紉機這么重,怎么帶呀?”
楚河擺擺手:“這你放心,我們這么多年的貨也不是飛出去的。陳長海有辦法能跟運輸隊的聯系,到時候私下安排,讓人家把咱們一路送到帝都——你縫紉機想帶就帶吧。”
“窮家富路。”
這話一說,大蛋連手頭的腌菜也不收拾了,直接先去廚房清點他的罐子——反正這些東西,一個都不能少。
倒是云寶妮將撿回來的幾個雞蛋往廚房一放,這會兒看見廚房兩間屋子的大缸和罐子,忍不住頭痛:
“大蛋啊,這東西如果上了車,別的什么都放不了了。你要不這樣。里頭的東西這段時間能賣都賣了吧,自己適當帶一點吃的。”
“這些缸啊壇子的,也沒什么新舊,照樣能賣出去,都讓陳叔叔處理了吧,不然還不夠咱們的運輸費。”
“太沉,太占地方了。”
大蛋痛苦就痛苦在這兒。
他看了一下滿屋子密密麻麻的大小聚寶盆,內心萬分不舍。但是這會冷靜下來——
唉,寶妮說的有道理。
只能沉痛道:“那我去收拾倆罐子,把我這些個陳年老鹵和咸菜水都收集起來。”
這回,沒人管他了。
幾個孩子辦事都是這樣利落,雖然心頭有那么多不舍,但是既然已經注定要搬,那不如早早做準備。
大丫在庫房里盤點著自己的布匹針線材料,發現這些東西全部搜集起來,一個大箱子都能裝下,這些必須得帶上!
包括他們的床單被褥,同樣都要帶。
而像廚房的那些罐子啊什么的,因為轉賣出去價格也不會低,又太大太重,還是趁早處理的好。
這院子里的煤,柴火,能送能處理的,也都能解決掉。
顧平和顧安這些年也攢下不菲的身家,但他們最寶貴的,還是那整整一箱子的書。
云寶妮就更不用提了,這些年她每次都把小雞從毛茸茸的小可愛養成胖墩墩的大蘆花,最后一刀咔嚓吞進肚子,心智可謂鍛煉的十分成熟!
搬家的決定一起,她這會兒已經揪住了大公雞的兩只翅膀:“姑,中午把它殺了吧,我親手養大的,一定要咱們這自己吃掉才行。”
大補!
大公雞:咕?
楚河點頭:“行,拿土豆燜。”
顧安想了想,鉆進地窖去收拾他們儲存的菜干肉干等等。至于那些糧食,由于陳長海這么個便利渠道,他們已經沒有再囤那么多了,但也仍舊有不少,到時候能加工的就加工,不能加工的也同樣只帶小部分,剩下的接著處理掉。
一時間,到處都一片熱火朝天。
正在回家緊張收拾行李的陳長海突然猛打兩個噴嚏!
他心想:明明搬家是個好事,為什么我這會兒覺得后腦勺涼涼的呢?
只有小軒一個人寂寞的坐在屋子里,他想了半天,這才走出來說道:“那我怎么辦?”
顧平下意識道:“你當然是跟我們——”
話說到一半,他才想起來,小軒不是時叔叔領養的孩子,他只不過是因為有個不靠譜的爺爺,所以常年駐扎在這里罷了。
但是他也誠懇的勸:
“你也就上個月才見你爺爺一面吧?要不問問他能不能也調到帝都去,跟我們一起走算了。”
“不然你個子那么小,一個人在這里上學要被人欺負的。”
小軒幽幽地看了顧平一眼——
這世界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說話怎么都不中聽——誰個子小了,誰會被欺負了?他難道沒有腦子的嗎?
但是此刻離愁別緒涌上心頭,小軒也只能悶悶應下一聲:“我中午就給爺爺打電……“
楚河就催他:“中午你爺爺也不一定能休息啊,趕緊的,這會就打吧。”
小軒猶豫片刻,看大家都在收拾東西,趕緊也跑出去了。
電話打過去,過了好久才被鄭教授接到——他明顯是抽空過來的。
“小軒,有什么事?”
他孫子過于成熟懂事,這么些年來主動打電話的時候屈指可數。畢竟打到這邊還要轉機,還要再來回等待,確實很麻煩。
鄭教授卻心想,他能心無旁騖搞研究,還得多虧了小楚老師,給他提供了那么多奇思妙想。
這些年來,鄭教授手頭的發明一項接一項,但他卻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些對于外人來說難搞,但是對于他們來說只需要申請一筆的材料。
小楚老師還把他孫子養的這么好……
鄭教授想起這事兒,心中再一次涌起對救命恩人的感激,此刻就靜靜等待著孫子的回答。
小軒情緒低落。
“爺爺,你要一直在這里的研究院工作嗎?小楚老師他們可能要搬到帝都去了。”
鄭教授想了想:“那你也可以跟他們一起走啊。”
小軒氣急——這個臭老頭!
要不是為了他,他能糾結嗎?
誰知臭老頭卻接著說道:“嗨,其實兩年前國家就問我要不要去帝都研究院上班——我不是想著我孫子在這邊生活的好,拒絕了嗎?“
“你問問小楚老師啥時候去?行的話咱們就一起走。”
小軒:……
他白發愁一上午了!
真是的,這么大個老頭子了,一點都不靠譜。
這會兒也無奈的嘆氣:“爺爺,我們也沒法跟你一起走,保密級別也太高了。”
他是知道這些年來小楚老師對爺爺的研究出了多么大的力。
但是……唉,一顆科研人的頭腦,卻有一顆懶漢的心。
沒辦法,他也只能幫爺爺隱瞞豐功偉績了。
鄭教授反而哈哈大笑:
“小軒啊,爺爺我這輩子最幸運的就是碰上你小楚老師了,不僅救下咱爺孫倆的一條命,還把你照顧的這么好!”
一想到如今白白凈凈跟一棵小樹一樣茁壯成長的孫子,鄭老頭都覺得好自豪呢。
“你放心跟他們一起吧!”
“爺爺這邊不用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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