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別山深處,楚軍老營。
老營已經再次擴建,茅舍木屋已經增加到了兩千多間。
這會,茅舍或者木屋前都擺出了紡車,一個個fù人正在咕嘎吐嘎地搖動紡車,將一束束的貯麻紡成麻線,然后織成麻布。
不少三五歲、七八歲的孩童正在到處亂跑,嬉鬧。
老營前的大校場上,五百多個十來歲的少年子弟手持竹劍木矛,正在操練陣法,幾十個柱著木拐的老兵則在四周大場喝斥,時不時的還會揚起手中的竹鞭,劈頭蓋臉地抽到走錯方位或者反應遲鈍的少年子弟身上。
離老營不遠的河谷地里,已經開辟出了大片大片的水田,水田里的稻谷已經收割,殘留下了一壟壟的稻茬,田角旮旯里則堆放著一垛垛的稻草,只等來年開春,這些稻草就會和著雜草燒成飛灰,灑進水田充當肥料。
在河谷兩側的緩坡上,也開辟出了大片大片的旱地,不過,這會這些旱地上也已經是光禿禿的了,上面的莊稼顯然已經收割。
毫無征兆地,山口外的了望塔上忽然響起了低沉的號角聲。
霎那間,一群群的孩童便大呼小叫著從老營里飛奔而出,在轅門處匯聚成群后,竟然足有近千之數,這些三五歲、七八歲的孩童撲騰著雙手,歡呼著,嬉鬧著,一窩蜂似地向著山口外迎了上去,正在校場上操練的少年目露羨慕之色,卻不敢稍有異動。
“不許走神,繼續操練!”有幾個少年稍稍有些走神,一記鞭子便結結實實地抽到了他的背上,直疼得少年們呲牙咧嘴,當下一個個全都收回了游走的心思,照著老兵的口令老老實實地操練起來。
不等孩童涌到山口,山口外便出現了黑壓壓的人群。
那是一支由三百多名成年男子外加五百多名十五六歲的少年組成的隊伍,三百多名成年男子大多手持獵叉,其中百余人扛抬著數十頭野豬、狗熊、麋鹿、野兔等獵物,五百多名少年大多手持竹木長弓,或者丈許長的竹木梭標。
走在這支隊伍最前面的,是個身高八尺、滿臉虬髯的壯漢。
這壯漢不是別人,正是被項莊留在大別山老營照看五千fù孺以及虞姬夫人的西楚國大將鐘離昧,項莊帶著三千老兵離開之后,只給鐘離昧留下了五百多重傷或者致殘的老兵,此外就是五千多fù孺,那日子可真夠難的。
不過,不管這日子有多難,好歹是熬過來了,這一年多來,除了病死的,就沒餓死過一個女人、一個孩子。
鐘離昧帶著三百多老兵和五百多少年剛剛走進山口,河邊依山而筑的那一溜茅舍里便涌出了百余名袒胸露腹的壯漢,為首之人赫然就是虞子期,虞子期左手握著一柄尚未打造成形的橫刀,右手則握著一柄小鐵錘。
虞子期為了引開漢軍追兵,身陷重圍,最終所部五百部曲死傷略盡,他只帶著十幾名親兵躲進一處隱蔽的洞窟,才僥幸撿回一命,后來項莊率楚軍大舉進關,劉邦老兒率漢軍主力回師自救,虞子期才得以帶著十數親兵轉輾返回了大別山老營。
迎上鐘離昧,虞子期笑道:“鐘離兄,這次的收獲tǐng不少啊,呵呵。”
鐘離昧上前拍了拍虞子期的肩膀,道:“子期,這還不是多虧了你,自從你回來后,弟兄們就用上了橫刀、投矛等利器,打起獵來也輕松多了,呵呵。”說罷,鐘離昧又回頭指著一頭斑闌猛虎說道,“你看,現在連這樣的大家伙都能獵到了。”
說話間,那群孩童也終于迎了上來,虞子期摸了摸其中一個幼童的小腦袋,頗有些憐惜地說道:“今天晚上,孩兒們又有肉吃了,呵呵。”
話音未落,山口外的了望塔上突然間再次響起了號角聲,而且這次響起的號角聲與剛才的號角聲有著明顯的區別,剛才的號角顯得輕松隨意,毫無節奏,現在的號角聲卻是又低又沉,節奏儼然,聽著就能感受一到冷森森的殺氣。
鐘離昧頓時臉色微變,當即扭頭大吼道:“列隊,列隊!”
一聲令下,三百多名老兵紛紛將肩上的獵物扔在地上,又以最快的速度涌到鐘離昧面前擺開了整齊的步兵隊列,那五百多名十五六歲的少年也紛紛涌上前來,在三百多名老兵身后擺開了另一個整齊的步兵隊列。
不到片刻功夫,校場上的幾十名老兵也柱著拐杖趕了過來,原本在校場上操練的五百多名十來歲的少年也擺開了略顯散亂的隊形,不過這些孩子明顯還沒有長大,一個個臉上全都流露出了驚慌之色,當然,也有少數愣頭青在那里興奮得嗷嗷直叫。
山口外,了望塔上的哨卒仍然吹動號角,低沉的號角聲直沖云霄。
倏忽之間,鐘離昧似乎聽到了一絲聲響,當下回頭以征詢的眼神望向虞子期。
虞子期早已經帶著百余鐵匠手持鐵錘站到了隊列之中,迎上鐘離昧征詢的眼神,虞子期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沉聲道:“騎兵,是騎兵!”
騎兵?!鐘離昧添了添有些干澀的嘴唇,周殷這逆賊終于按捺不住了嗎?
說起來,周殷其實早就知道在大別山深處隱藏著這樣一處楚軍老營,因為鐘離昧曾經好幾次帶人抬著野豬、麋鹿獵物前往安豐、六縣換購糧食,有一段時間,老營四周也總是有形跡可疑的獵戶、樵夫出沒,鐘離昧懷疑,那都是周殷派來的探子。
不過讓人疑惑的是,周殷這逆賊一直都沒有派軍隊進山清剿。
不過現在,周殷這逆賊終于是按捺不住了,附近雖然也有十幾伙山賊盜匪,不過他們從來就不敢招惹楚軍,而且這些山賊盜匪根本沒有騎軍,能夠擁有騎軍的,只有周殷,只有這個逆賊!周殷,你終于要動手了么?
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山口外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嘎然而止。
鐘離昧、虞子期以及有經驗的老兵頓時心頭一凜,顯然,守在山口了望塔上的哨卒已經被周殷的叛軍給射殺了!
“希律律……”又過了片刻,山口外驟然傳來了一聲嘹亮至極的馬嘶聲。
下一刻,一騎神駿已極的踏雪烏騅已經從山口外的斷崖后面突兀地冒了出來,看到這匹熟悉至極的踏雪烏騅,鐘離昧、虞子期以及所有的楚軍老兵頓時心神狂震,這是?這是先王的踏雪烏騅,當今上將軍的坐騎?!
這一刻,鐘離昧、虞子期以及所有的楚軍老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難道上將軍已經遇害?要不然,踏雪烏騅怎么突然出現在這里?
還是說,是上將軍帶著大軍打回九江了?
倏忽之間,黑壓壓的騎兵海已經從踏雪烏騅身后洶涌而出。
再下一刻,踏雪烏騅上的騎士揚手往前一引,身后黑壓壓的騎兵海便向著河谷地里列隊而立的楚軍蜂擁而來。
時間,從未像這一刻這般漫長!
短短不到片刻功夫,可在鐘離昧、虞子期以及所有的楚軍老兵的感覺中,卻像是過了百年那樣漫長,那樣難熬!
終于,踏雪烏騅已經近在眼前。
“鐘離?!”一個低沉而又威嚴的聲音驟然響起,“子期?!”
聽到這無比熟悉的聲音,鐘離昧心神狂震,當下抱拳作揖,想要見禮,可是嘴辱嚅動間竟是再無法成聲,兩行熱淚卻早已經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頰滑落,再下一刻,這個偉岸如山的漢子竟然像個孩子般嚎陶大哭起來:“上將軍,你可算是回來了,嗷嗷嗷……”
項莊翻身上馬,輕撫著鐘離昧寬hòu的肩背,動情地道:“回來了,我回來了……”
六縣,郡守府。
九江郡守周殷正在書房里長吁短嘆。
自從項莊掘開淮水淹了壽春之后,周殷就將九江郡的郡治重新遷回到了六縣,不過現如今周殷的日子并不好過,當初劉邦帶著大軍離開之后,雖然讓他留在了九江,卻也給他留下了兩個厲害至極的擎肘,靳歙還有李左車。
靳歙、李左車各有五千部曲,兩人分別占據了南邊的居巢、歷陽以及東邊的曲陽、東城諸縣,周殷真正掌控的只有安豐、六縣這兩個大縣,以及周邊的幾十個鎮甸,僅靠這么丁點地盤、這么點人口養活五萬大軍,很不容易。
由于天下大勢還不明朗,再加糧草不濟,周殷也不敢跟靳歙、李左車翻臉。
趁著這段時間,靳歙、李左車很是擴充了不少人馬,現在靳歙已經擁有八千多人馬,李左車更是拉扯起了一支兩萬余人的大軍,其中有一多半是從江對岸敗逃過來的漢軍潰兵,現如今的江東,已經完全被項佗、項冠所控制了。
眼看著靳歙、李左車的勢力越來越大,周殷能不心急如焚?
周殷正長吁短嘆時,長子周桓忽然匆匆走進書房,拱手作揖道:“父親,探子回報,大楚上將軍項莊已經帶著五萬大軍殺回九江了!”說此一頓,周桓又以無比凝重的語氣道,“而且,五萬大軍全都是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