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決

第一卷 第六十章 深淵

“閃開!都躲起來!”

皇家士官們厲聲呼喝,揮舞手臂,讓平民們都鉆進旁邊的樹林。

呼啦啦往旁邊跑的民眾還沒來得及盡皆跑入林中,就感覺大地震動,林梢搖晃,旋風般的快馬從身后席卷而來。

“是我們的人!”

幾名眼尖的皇家士官大喝催馬,飛快地迎了上去。

羅伊騰身而起,腳尖在馬背上一點,已經借力躍上了一棵大樹橫生的樹枝。放眼看去,只見叢林中數十名渾身是血的皇家士官策馬奔逃,而在他們身后,斐烈人騎兵緊追不舍。

雙方一逃一追,數百匹快馬,在林間一晃而過,不時有人發出一聲悶哼,隨著跌倒的戰馬一個筋斗摔出去。

前面的皇家隊伍中,龐克緊緊護著一個趴在馬背上的人,看衣服和身形,顯然是雨果。

而在后面追擊的斐烈隊伍中,十幾個武裝騎士簇擁著一名身穿銀白色長袍,表情倨傲冷酷,雙手在胸前不斷變幻手印的中年男子。

魔法師!羅伊一驚,眼睛猛地瞇了起來!

只見隨著斐烈魔法師變幻的手印,空中頃刻間形成了一個只有羅伊才能看見的元素陣。土黃色的元素如同流沙一般游動,被魔力一激發,便陡然發生聚變。

一股無形的魔法力量將山林落葉中,泥地中,草叢中的大石提升到半空中,然后如同流星雨一般,飛落向前方奔逃的皇家士官騎陣。

三級魔法,石雨!

轟轟轟轟!只聽見一陣驚天動地地響聲,樹木被飛落的石塊砸得驟然斷裂。放眼望去,東一片西一棵,到處都是發出吱呀聲響栽倒地面的樹冠。劇烈的震動,讓無數落葉組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黃綠色暴雨,淹沒了整片叢林。地面更是雨打荷塘一般,枯枝爛葉泥土碎石四處飛濺,一派末日的景象。

前方奔逃的皇家士官們,盡管已經盡量分散開來,可是,還是有幾名皇家士官被來勢迅猛的石塊砸落下馬。

一些人剛落下馬就被后面縱馬而來的斐烈騎士一槍穿胸,一些人直接就連同坐騎被巨石砸得粉身碎骨。即便僥幸還能在馬上保持身形的,也是口中鮮血狂涌,奔行不了多遠就一頭栽落,仆地不起。

天搖地動,戰馬悲嘶。

眼前的一幕,讓羅伊的心不斷地往下沉。

只看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是那個魔法師的對手,一旦對方駛到近前,在場的民眾,一個都逃不了!

怎么辦?!

羅伊眼睛都紅了。

眼看好不容易走到了這里,就快要脫離險境了。敵人卻在這個時候追了上來。而且,從皇家騎士們的狀況來看,他們顯然已經無力再回過身阻擊對方了。

力量!羅伊的腦海中就始終盤旋著這一個詞!

只有親身感受到眼前的無力,才能知道擁有強大的實力,是多么的重要。

如果這個世界有魔鬼的話,羅伊寧可立刻與其交易,只要自己能夠擁有抗衡那個魔法師的力量,哪怕出賣靈魂也在所不惜!

可惜,世界上沒有收購靈魂的魔鬼,羅伊也沒有忽然強大的力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距離這里越來越近。帶著死亡和恐懼,如同黑色天幕一般籠罩向這里。

看著身旁人們近乎絕望的眼睛。

聽著那悲泣的聲音。

這一刻,羅伊忽然很恨自己,為什么只是一個小小的潛能學徒!

追兵越來越近。就在羅伊咬牙跳下地面,拼命調動魔力組合元素陣,試圖亡命一搏的時候,忽然間,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的馬蹄聲,變得清晰起來。

那個方向,是.......

所有人都扭頭看去。

只見一匹白色駿馬,從漫天落葉中飛奔而來。

馬背上,一名英俊優雅的年輕騎士,身著火紅色的魔甲,手持一桿通體雪白的騎槍。一頭飄逸的亞麻色長發,隨風擺動,背上紅色大氅,宛如飄動的火焰。

“龍馬!榮耀騎士”一位皇家騎士驚呼道。

白馬很高,遠比普通戰馬高出半個身子,四蹄修長,蹄大如碗。腳下八個瑰麗絢爛的光圈,飛舞旋轉。

頃刻之間,白馬就已經從眾人面前馳過。自始自終,騎士的目光沒有看任何一個人,他就像獨自策馬于幽靜的山林,飄然而來,飄然而過。

東方有經云,一彈指六十剎那,一剎那九百生滅。

當騎士從視野中一掠而過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目眩神迷,覺得時間仿佛在這一剎那凝固了。幻滅的景象,不斷地只重復著白馬翻飛的四蹄,飄動的鬃毛和騎士優雅的姿容。

縱馬和奔來的皇家騎士錯身而過,白馬紅衣,如同逆流而上的輕舟。

當眼前呼嘯奔騰的斐烈鐵騎洶涌而來的時候,年輕騎士,帶著無邊落葉中的蕭瑟之意,向前方眼睛駭然睜大的斐烈騎兵刺了一槍。

人們無法用語言形容這一槍的神秘與靈動。

他們只聽見年輕騎士淡淡的說。

死吧。

流動的火紅戰環,如同有生命的火精靈一般,化作一團流光,從騎槍上激射出去。

一片恰好落在刺出的騎槍前的鮮紅楓葉,還沒觸碰到騎槍,就已經化成風中飛灰。隨即,如同傳染一般,兩片,十片,千片.......

無數紛飛的落葉,在風中同時化作飛灰,

斐烈魔法師召喚的漫天石雨消失了。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噗!

沖在最前面的幾名斐烈騎士,口中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噗噗噗!

跟在他們身后的斐烈騎士,也如同被一把無形的大鐵錘迎面擂上了胸口,猛地噴出鮮血來。

數十匹戰馬,在那騎槍激蕩的狂風中悲嘶著一頭栽倒。落馬的斐烈騎士,一棵棵大樹,密密麻麻的草叢,如同被成千上萬無形的刀子切過一般,身體上驟然浮現密密麻麻的割痕。

鮮血在空中揮灑如雨,草屑木屑隨著激蕩的狂風四處飛射碰撞。

整個世界,一片血紅。

當一只紅色的黃鸝發出清脆的鳴叫聲,穿過那化作細粉的黃綠落葉,穿過雨點般的血滴和激蕩的木屑碎草,收攏翅膀,一頭扎進被斐烈騎士簇擁在中央的魔法師的胸膛時,戰斗結束了。

斐烈魔法師睜著恐懼的眼睛,看著自己還在胸前結著手印的斷指,眼睛中的光芒消失,一頭栽落馬下。

戰馬驚嘶,后方的斐烈騎士幾乎毫不猶豫地撥轉馬頭,落荒而逃。

寂靜的山林,在風中沙沙作響。

陽光下,白馬騎士撥馬回頭,緩步而行,清脆的馬蹄聲,宛若天國晨鐘。

..........

..........

斐烈人,被白馬騎士一個人趕跑了?

踟躕著一步一停走出藏身密林的人們,彼此看著對方,再左看看右看看,都難掩心頭的震驚和喜悅。不敢相信幸福來得如此之快。

當更多的人走出樹林的時候,大家忽然跳起來,歡呼雀躍,激動地擁抱在一起。

皇家騎士們已經在隊伍前停了下來。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已經快陷入昏迷的雨果從馬背上扶下來。羅伊毫不遲疑地為雨果施放了一個小治愈術。

因為他施放魔法沒有任何跡象,因此,大家只看見雨果身體痛苦地一振,扭曲幾下,反倒睜開了眼睛,精神看起來比剛才要好得多,流血的傷口也止住了血。

馬蹄聲漸近。人們欽佩敬畏的目光中,那年輕騎士策馬行至眾人面前,一干皇家士官們微微一欠身,平和地道:“我是圣殿騎士團亞歷克斯,請問,誰是羅伊?”

歡呼聲停了下來,聽到這位年輕騎士問羅伊的名字,所有的皇家軍人和平民們,都有些神色不定。

就在這時候,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更多的騎士策馬飛奔而來。

一個圣殿騎士,兩個圣殿騎士,后面還是圣殿騎士。

片刻之后,一位位鎧甲和馬飾上繡有圣殿騎士團紋章的騎士,就穿過密林橫生的樹枝,出現在眼前。

圣殿騎士過后,就是貴族們。之前走在前面的喬治,穆恩,公主一行,男爵夫人一家,還有馬修等人,都已經回來了。

似乎是早已經知道了什么,艾蕾希婭等人的臉色異常蒼白,拼命催馬,試圖加速趕過來,卻被數十名圣殿騎士和上百名圣殿騎士團的騎兵,牢牢擠擋在后面。

反倒是馬修,喬治等人,帶著陰冷的笑容,當先沖了過來。

從埡口逃回去的騎士和侍從,已經將一切告訴了他們。而他們,又將公主策封羅伊為未來守護騎士的話,告訴了和奧古斯都同為圣殿騎士團十大青年天才騎士,并且親如兄弟手足的亞歷克斯。

那個讓人討厭的小雜役,死定了。

公主也救不了他!

羅伊從雨果身旁站起身來,注視著年輕騎士亞歷克斯的面容,一顆心冰涼。

他知道會發生什么,也知道自己無處可逃。

眼前的亞歷克斯,年紀只有二十歲左右,年輕得過分。可是,給羅伊的感覺,卻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巍峨大山。只靜靜地騎馬停在那里,便讓人產生不了任何與之相抗的念頭。

回想著亞歷克斯策馬沖向斐烈騎陣刺出的那一槍,羅伊只覺得嘴里異常的苦澀。

“我就是羅伊。”

靜靜的人群中,羅伊昂起頭。

衣著破爛的小雜役和鮮衣怒馬的高貴騎士,同樣年輕,卻屬于不同的世界。就像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尊貴和卑微,如此分明。

可是,在亞歷克斯高大神駿的龍馬,珍貴漂亮的魔甲和冰冷的騎槍前,羅伊還是挺起了胸膛。

“真年輕。”亞歷克斯的目光投在了羅伊臉上。

他從頭到尾都是那么從容優雅,不帶一絲煙火氣,無論是神態,氣質還是語氣。看向羅伊的目光和看著一只螻蟻沒什么區別。沒有輕蔑,也沒有驚奇,連一丁點波動都沒有。

似乎羅伊是低頭也好,挺胸也罷,對他來說都毫無意義。

“我是來處死你的。”亞歷克斯平靜地說著,那雙眼睛,如同在白云之上俯視大地。

羅伊咬緊了牙關,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主宰一切的人。

亞歷克斯腳下戰環的旋轉,一抹紅色流光游動到了他的手指尖。他沒有解釋羅伊的罪名,也沒有呵斥辱罵,只是淡淡地,將手指向羅伊彈去。

噗!

紅光沒入胸口——湯姆的胸口。

這個鐵匠的兒子在最后關頭,猛地撞開了羅伊。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

羅伊目眥欲裂。他只看見一朵血花從湯姆的胸口綻放開來,鮮紅得刺疼了他的眼睛。

他張開嘴,大聲叫著,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他拼命地呼吸著,卻無法知道自己劇烈疼痛的心臟還能不能跳動。

湯姆,為什么!

他已經逃出來了啊,他已經活著走到了這里,他和自己一樣,才十六歲,他發誓他未來要成為最偉大的圣騎士的!

湯姆那溫熱的身軀,重重砸落在羅伊的臂彎中,砸得他猛地跪倒在地。身旁,鐵匠老爹,小蘭姐,漢斯警士和許許多多的人,都已經發瘋般地沖了過來。

羅伊的眼眶裂開,隱見血絲,他拼命地給湯姆施放小治愈術。拼命放,拼命放,用光了身體中的每一絲魔力。

可是沒用,那一道紅光,已經完全湮滅了湯姆所有的生機!

“伙計,我們說好的.....”湯姆噴出一口血,虛弱的聲音在羅伊耳邊響起。

羅伊拼命點著頭,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往下流。

“成為圣騎士。”湯姆痛苦地看著羅伊,努力擠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個笑容。

笑容,凝固在那滿是雀斑的臉上,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間襲擊了羅伊的心。

“別死,伙計。”羅伊叫著。

腦海中,又浮現了美麗的波拉貝爾,浮現了湯姆和自己在一起的一幕幕。

“小子,別跟我裝糊涂,我可知道你沒看起來那么傻。”那是湯姆叉著腰,臉上帶著早看透一切的神氣活現。

“伙計,教教我,這招怎么練?”湯姆仰著滿是雀斑的臉,低聲下氣。

“誰敢欺負羅伊,就是跟我湯姆大俠過不去!”湯姆威風八面地站在孩子群中,比劃著他的大拳頭。

“我這里有兩個金幣.....要不...”湯姆坐在河邊,期期艾艾,又有些舍不得,又一副義薄云天的模樣。

“奧利弗,賤狗,把褲子換我!”光著屁股的湯姆暴跳如雷。

所有的景象,最后都凝結在一個畫面。

陽光下,兩個男孩坐在滿是刀劍碰撞聲和大喝聲的訓練場外,勾著手指頭:“伙計,說好啦,咱們一定要當個圣騎士!你當了你罩著我,我當了我罩著你!”

劇烈的悲慟,就像潮水一般淹沒了羅伊。

看著湯姆那滿是泥土和血跡,已經閉上了眼睛的臉,他一時間只覺得整個世界,一片灰暗!

“湯姆,不要死!”羅伊哽咽著,一聲聲地叫著,忽然間發瘋般嚎啕大哭:“活過來啊,伙計,我求你了。你活過來啊。你說好你要當個圣騎士的,你說過要騎著馬去行俠仗義的。求你,伙計.......”

羅伊狂叫著,叫到嗓子嘶啞變聲,叫到鐵匠老爹從他手中緊緊抱過湯姆,把頭貼在兒子的臉上撕心裂肺地大哭。

“殺了他。”亞歷克斯策馬轉身,永恒不變的臉上,終于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沒想到自己要殺的人居然被別人撞開了,而他的驕傲和身份,自然不會再一次出手。

幾名圣殿騎士拔出長劍,向人群闖來。

“跑啊,羅伊!”小蘭姐哭叫著。

“走!”站在羅伊身旁的龐克,一把把已經瘋了的羅伊丟了出去,同時自己挺槍,迎著圣殿騎士而去。

“嗖!嗖!嗖!”一支支羽箭直奔圣殿騎士們的面門。麥芽兒一邊開弓射箭,一邊拉著羅伊就跑。

可是,能往哪里跑?

只轉瞬之間,麥芽兒和羅伊就已經被蜂擁而上的圣殿騎士到了懸崖死路。

“怎么辦?”黑暗精靈的臉上,終于露出小女孩的驚慌失措。

“跳!”清醒過來的羅伊死死咬著牙,毫不猶豫地縱身就往波濤翻滾的懸崖下跳去。

就在騰空落下無盡深淵的一瞬間,胸前的項鏈,驟然發光。一股洪流般的信息瞬間沖進了羅伊的腦海。

“原來,我才是那個天下第一倒霉蛋!”

羅伊怒睜著眼睛,向下落去,視野中最后出現的,是縱身躍下的麥芽兒和眼淚汪汪的奧利弗。

轟,水花四濺。

世界一片黑暗。

....................

終于寫到了這里。沉浸在這個故事中,已經整整兩年了。雖然一直沒有動筆,可是,我一直滿懷激情想要把故事講給大家聽。羅伊不是胖子,十六歲的他,只是一個孩子。第一卷,是一個孩子的故事。下面,他就要長大了。

雖然是不同的時空,可這本書,同樣關于友情,親情,以及一些我們其實都明白,只不過冷漠地淡忘了很久的東西。

第一卷結束,第二卷開始。誠摯獻給你們,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