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外表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馬車,順著碎石鋪就的道路,駛入了香農莊園白色大理石和黑色鐵花組成的大門,在一棟褐色小樓的臺階前停了下來。小樓門廊上,一位早已經等候在那里的管家,飛快的步下臺階,打開車門。
尤金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小樓,目光微微一閃。
“尤金大人,夫人請您直接到客廳去,她已經在那里恭候多時了。”管家俯身,恭敬地道。
尤金點了點頭,回首向車夫和幾位扈從示意,讓他們在外面等候。便跟著那管家走進了小樓。
穿過走廊,上了樓梯。片刻之后,尤金已經走進了二樓一間雖然不寬敞奢華,但布置得格外雅致的客廳。一走進客廳門,迎面就見穿著一身翠綠長裙的喬伊斯夫人,微笑著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屈膝行禮。
“尤金將軍真是一個守時的人。一分一秒都不差。”
尤金還禮,將外套交給管家,平靜地道:“和夫人的這次見面,關系到盧利安生死存亡,我不敢有絲毫怠慢。況且,如果準時赴約都做不到,我想,夫人也很難相信我會遵守什么承諾。”
“將軍言重了,”喬伊斯夫人等尤金繞過沙發,玉臂一伸,請尤金坐下,這才用手輕輕撫著裙擺,坐了下來,口中道,“喬伊斯一介女流,見識淺薄,當不起盧利安生死存亡的責任。”
“當得起!”尤金直入主題,嚴肅地道,“而且,除了夫人之外,我想,慕尼城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有如此重要。”
喬伊斯夫人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神情,借著伸手給尤金倒咖啡,笑著掩飾過去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尤金斟酌著,輕聲道:“夫人,今天既然咱們坐在這里,那就開誠布公吧。您有什么想法顧慮,不妨說出來,我洗耳恭聽。”
喬伊斯夫人喝著茶。長長的睫毛低垂著,良久,才輕聲道:“將軍能否告訴我,法諾將軍這一仗,勝算有多大?”
尤金點點頭。他知道,這正是所有問題的核心。
“紙上談兵,其實無濟于事。不過夫人如果想知道我的看法的話,那我認為……”尤金神色凝重的道,“我們的勝率,不會超過百分之三十。”
似乎沒有料到尤金會如此坦誠,喬伊斯夫人有些驚訝的抬頭看著他。片刻之后,才微微一笑道:“將軍果然是個誠實的人……”
她坐直了身體,雙手交叉放在小腹前,說到:“既然您能直言不諱。那我也就實話實說♀些日子,我們一直都在研究前線的局勢。而您剛才的判斷,和我們所做出的判斷,大致相當。”
“從二月以來。斐烈軍就已經加快了兵力輸送的節奏,根據情報≈在沿海各大港口城市,每天都有上千斐烈士兵登陸。敵我的兵力對比,已經達到了二比一。再加上阿道夫大公和他所率領的盧利安主力身陷重圍……”
說到這里,喬伊斯夫人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其實,就算是百分之三十的勝率,都已經是高估了。”
尤金沉思著,忽然開口問道:“那么,夫人知道當初美丁城戰役剛開始的時候,我們的獲勝幾率是多少嗎?”
喬伊斯夫人一愣,搖了搖頭。
“當初第五軍團甩開我們,試圖渡過希萊河,襲擊斐烈軍后方〈把我們暴露在美丁城下作為誘敵的誘餌。那時候我們的獲勝幾率還不到百分之十。”
尤金喝了口咖啡,目光幽幽的看著對面墻壁的壁燈,冷冷道:“當時,斐烈前鋒已經距離我們不過十公里了$果被他們纏住,盧利安主力就必須被迫在美丁城和對方進行一場決戰。在沒有第五軍團的情況下,我們根本不可能是敵人的對手。因此,我們必須在被對方纏住之前,主動撤退。
后軍撤了,領主聯軍撤了,海岸傭兵團,還有慕尼城衛隊的兩個營,全都撤了☆后事的,就只是斷后的巴伐利亞騎士團和用于犧牲的烏合軍。”
尤金說著,扭頭注視著喬伊斯夫人道:“后來的結果,夫人你應該很清楚。我們不但贏了,而且是全殲斐烈軍的前鋒部隊,又提前伏擊,在他們跟進的主力身上,狠狠咬了一口。那是戰爭爆發以來,帝國所取得的最大的勝利……”
“可那畢竟只是巧合,是運氣!”喬伊斯夫人有些焦躁的道,“我們現在呢?索菲婭秀遠在帝都組建新軍團,阿道夫大公和盧利安最精銳的主力又身陷重圍,現在前線頂著的,就只是慕尼城衛隊……”
她說著,血色上涌,語氣愈發激動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怎么還可能期望出現奇跡?”
“戰爭勝負,只有打了才知道,”尤金沉聲道,“我們雖然處于劣勢,可這并不代表我們就一定會失敗。我們還有機會……”
“機會?”喬伊斯夫人冷笑道,“就算有機會,我們能抓得住嗎?就憑我們現在這支聯軍?”
她說著,霍然站起身來:“實話說吧,尤金將軍。我從頭到尾,都不贊成法諾將軍的計劃。誠然,營救阿道夫大公是我們身為臣子的責任,可是,我們也得面對現實。
如果當初慕尼城衛隊留下來,同時讓紅葉騎士團和第十二軍團收縮到慕尼城防線進行防御,再加上我們的全力支持,盧利安還有一線生機,可法諾將軍一意孤行,非要把我們僅有的一點兵力,都投入到美丁城南的無底洞里面……”
她昂起下巴,用力的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一字一頓地道:“這絕對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不,夫人。”尤金反駁道,“依我看,法諾將軍的決定并沒有錯$果慕尼城衛隊不主動出擊,遏止住敵人的攻勢◇翼的紅葉騎士團和右翼的第十二軍團,只怕到現在還沒辦法站穩腳跟,而且,一旦丟掉了美丁城,慕尼城就要直接面對敵人的攻擊有了山區地形的束縛,原本就以騎兵見長的斐烈軍,可以長驅直入。我們除了困守孤城之外,會丟掉周邊的所有領地……”
他說著,也站起身來。強調道:“況且,阿道夫大公雖然被敵人包圍,可巴伐利亞騎士團和海岸傭兵團以及前期貴族聯軍的主力,都還在他的手中。只要我們能對斐烈軍保持足夠的壓力,他們說不定就能找到機會突圍!”
“可這一切。都是你們的想象,不是么?”喬伊斯夫人冷冷地道,“戰爭,可不會按照設計好的路線走。”
“但我們如果從一開始就放棄努力,那我們才徹底沒有機會了,”尤金道,“更何況。夫人您也知道,如果阿道夫大公陣亡,對盧利安來說意味著什么。對愛德華陛下來說,又意味著什么……”
喬伊斯夫人把頭擰到一邊。沉默著,沒有吭聲。
房間里,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
尤金看著眼前的喬伊斯夫人。他認識她的時間很長了,可平常的交流并不多。彼此之間也不熟悉。對她的了解,全都來自于貴族之間流傳的小道消息。
在許多人的眼里。喬伊斯夫人是一個很復雜的人。
她有著迷人的容貌和高超的交際能力,長袖善舞,貴族圈中的不少人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她精明,能干。在她丈夫去世之后,她的領地反倒在她的經營下,變得日漸興盛。勢力也日漸壯大。
在阿道夫大公的賓客名單中,她一向都排名前列。她是阿道夫大公最為看重的領主之一,也是大公府邸的常客。
除了一個單身女人避免不了的桃色緋聞之外,她的流言蜚語并不多。至少這些年來,尤金很少在聽到人們在背后指責她什么有闕貴族身份和道德的錯誤∴反,樂于幫忙的她,其實有著很好的名聲。
不過這一次,她顯然站在了一個倍感糾結的十字路口。
她是一個女人,而不是一個騎士∪金很難用騎士的準則,去要求這樣一個在爾虞我詐的貴族圈中生存的女人。也很難讓她明白,這場戰爭,并不是她平常所接觸的生意那樣,可以計算盈虧風險。
事實上,貴族們之所以一直沒有公開叛變,一直沒有撕破臉,就是因為喬伊斯不愿意那樣。
她雖然投靠了蘭里斯人,但她還保留著對阿道夫大公的忠誠和一名貴族應有的道德底線↓是這些,讓她在理智和情感之間倍感煎熬。
今天她之所以同意見面,也證明了這一點。
對此尤金很清楚。他知道,說服喬伊斯夫人,是自己唯一的機會$果不能將這個領導貴族的關鍵人物拉回來,那么,將引發一連串如同多米諾骨牌般的反應,而這,將徹底摧毀整個帝國南方。
“夫人,”尤金放緩了語氣,誠懇地道,“我今天來,并非是想強迫您做什么選擇。我只是希望夫人能考慮清楚。您的決定,不但關系到盧利安數百萬民眾,關系到帝國,關系到阿道夫大公的生死,也關系到您和您的家族的榮譽。”
“明天,就是法諾將軍的后軍出征的日子,亟待糧草補給。而在前線,將士們正日夜鏖戰,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死去。他們在捍衛我們的家園,而我們在后方,難道就這么無動于衷,甚至……落井下石?”
見喬伊斯夫人沉默著,尤金頓了頓,說道:“我們不是圣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考慮,原本就是天經地義。可是,有時候,有些決定,是和利益無關的。在利益之上,還有我們的榮耀,還有我們的底線。哪怕這一仗真的會輸,但至少我們戰斗過,我們能挺直了脊梁,讓家族的紋章,不因為我們的懦弱和背叛而蒙羞……”
尤金正說著,忽然,樓下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厲喝聲和兵器的撞擊聲。隨即,客廳房門被人猛的退開,兩名手持長劍的護衛騎士飛快的沖了進來,對他道,“大人,快走,這是個陷阱!”
尤金和喬伊斯夫人,聞聲都是一愣。
尤金緩緩轉頭,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向喬伊斯夫人,而后者則臉色一變,快步走到窗邊,向下看去。
只見小樓四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數十名騎士包圍了。他們騎著馬,手持火把,飛馳而來。個個手持長劍,面色猙獰,如同一群闖進了羊圈的惡狼。將草地和花叢,踐踏得一片狼藉。
而在樓下門廳處,幾名跟隨尤金而來的護衛,正在結隊抵抗。已經有兩人橫尸就地,事的人身上,也都是傷痕累累,鮮血淋漓。
這一幕,讓喬伊斯夫人腦子里嗡的一聲,一陣暈眩。
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一般,她回過頭,看著身后凝視著自己的尤金,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什么,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轟!”一聲巨響,客廳的墻壁驟然爆開,磚石亂飛。
塵土中,兩個戰環飛舞的榮耀騎士,并肩走了進來。
“大人快走!”尤金的兩名護衛一聲厲喝,齊身撲了上去。試圖為尤金爭取到一絲逃離的機會。
“找死!”破墻而入的榮耀騎士同時冷哼,左邊一人跨上一步,猛的一拳擊出。
一拳破空,八個戰環自拳鋒噴涌而出,金色的光芒,化作一個巨大的拳頭,猛的撞上了兩名護衛。
這兩名護衛,都只有公正二星實力,被這一拳擊中,頓時一聲悶哼,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向后拋飛。
見此情狀,尤金身形一閃,已經到了兩名護衛身前,雙手在他們的背上一托,化解了那榮耀騎士的力量,隨即反手一卸,將精神萎頓的他們放了下來。
“大人……”一名護衛呼吸急促,嘴角沁出一絲血來。
“好了,別說話,”尤金抬頭看了看面色蒼白的喬伊斯夫人,嘆息一聲道,“他們早有預謀,我現在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說著,他扭頭看向那兩名破墻而入的榮耀騎士,平靜的聲音中,透著一絲蒼涼:“讓你們樓下的人都停手吧,我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