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進來的時候,流放地里發生的一切已經結束了。
在沒結束之前,她自始至終沒有靠近流放地,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讓人保護著。
她的這種沉靜讓宋九兮都驚訝了,她看到永嘉進來說:“流放地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不過……沈大人受了點傷。”
永嘉笑著說:“好,我去看看他。”
宋九兮將糧庫里的人都帶了出來,不過這些人很多人身上都有傷,宋九兮就將守備府后面的屋子都拿了出來,讓他們留下來治傷。
沈長書的傷最嚴重,右手臂抬起來了。即使宋九兮給他用了銀針,也收效甚微。
沈長書本來是想回自己的小院的,但宋九兮一直沒讓他離開。
永嘉進到院子里,沈長書正在用左手笨拙地寫字。
永嘉頓了頓腳步,才走了過去。“沈大人。”
沈長述抬起頭,瞳孔微微一縮,猛地站了起來。他想抬起手臂行禮,卻又想起自己的右手不能動了,于是他將手臂隱到身后,窘迫又尷尬地欠了欠身。“公主殿下。”
永嘉一屁股坐到他面前,先掃了一眼他書案上歪歪扭扭的字,然后又看向他,忽然咧開了大大的笑容。“沈大人別來無恙啊。”
沈長書心里惶然一怔,心口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擊中了,他呆呆地愣在原地。
永嘉毫無公主威儀,坐姿散漫,肩膀也懶散地松垮著。她勾著唇笑著:“沒想到還能再見面啊,沈大人看到我,一點都不高興啊?”
“高興……”沈長書說完又覺得失禮,窘迫地想收回,臉頰發熱,一時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永嘉問:“你的手臂怎么了?大夫怎么說?”
“不礙事的。”沈長書惶惶垂下眼,只盯著地面,不敢看向永嘉。
永嘉卻大膽地盯著他,沈長書并沒有什么變化,真要說也就是人消減了點。但他身上那股溫潤的書卷氣,其中連拘謹扳直的迂腐氣也在,讓永嘉不由地一笑。
他一身洗舊了的灰色直衣,讀書人的脊背不管在哪里都是筆直的,如松柏青竹般堅韌不摧。
永嘉手肘抵在桌面上,撐著下巴笑看著他。
清亮干凈的眸子,明艷張揚的笑容,還有一如既往的大膽和不合規矩。
但永嘉眼底卻沉著跟以往不同的霧靄靄的情緒,不過沈長書沒看出來。他局促又緊張,吶吶難言。
有幾分敬重,就有幾分不敢言。
怕失禮,怕冒犯,更怕自己男人的身份給永嘉帶來傷害。
永嘉看著他的樣子,臉上的笑意淺淡了些。“沈大人如今怎么這么生疏了,你的貓還在我那呢。”
沈長書道:“公主殿下,小民如今只是一個罪奴,擔不得公主殿下一聲“大人”。”
他頓了頓,斟酌了一下言辭才說:“小民從京城離開,昭昭就不再是我的貓的。”
“沈大人好無情。”永嘉收起了手臂,垂在兩邊看著他說。
沈長書動了動唇卻什么都沒說,永嘉眼中閃過一絲黯淡,隨后又恢復了原樣。
“沈大人知道我差點就要去昭尚國和親了嗎?”
沈長書臉上露出憤怒的神情,永嘉看著看著,又笑了起來。
沈長書攥緊了手心說:“我聽聞了……”
他是從那些流放過來的人口中知道的,昭尚國人厚顏無恥,竟敢妄圖公主和親嫁到他們國家。沈長書當時聽到的時候,一向溫和的心緒忽然升起了憤怒到想殺人的情緒。
永嘉公主那么好,該配這世間上最好的人,而不是一個刁蠻小國的皇子。
沈長書當時就到守備府請求入伍,他要入戰場,能殺一個昭尚國人便殺一個。他要昭尚國人知道,大衍沒有孬種,即使拿筆的手也可以殺他們。
但守備府的人將他趕了出去,他是罪人,奴犯,是不能從軍的。
一瞬間沈長書無比厭棄自己,痛恨自己的無能。若他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他一定要奔赴戰場,讓那些昭尚國人好看。
最后聽到宋九兮帶兵出征的消息,胸口激烈的情緒才緩了下來。
沈長書憤怒地說:“公主殿下金尊玉貴,千金之軀,怎么能給他們蠻夷小國當王妃!”
“啊,”永嘉淡淡地說,“可是就算沒有昭尚國人,也沒有其他男子愿意娶我啊。”
“怎么可能?”沈長書立馬說,“公主傾國傾城,又蕙質蘭心,當是世間最尊貴無雙的女子。那些人,是他們有眼無珠!”
“哈。”永嘉忍不住笑了出來,“當初可是你說我粗魯無禮,不合規矩,還有什么來著,哦,不合禮法,傷風敗俗。”
“我,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沈長書急紅了臉,他磕磕巴巴解釋,越解釋越解釋不清,在永嘉戲謔的眼神下,他漸漸沉默了下來,心口發緊。
“沈長書,我嫁不出去了。”永嘉說。
微風和煦,日麗風清,永嘉的話語很輕,和在微風中,傳到了沈長書的耳朵里。
“沒人娶我,你愿意娶我嗎?”
這一瞬間,從心臟到腦袋,都重重地“嗡”了一聲。沈長書眼前的世界,所有的風景都褪了色,只有永嘉是明亮的,張揚的,成了他世間唯一的色彩。
“公主……”沈長書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喉嚨發緊,所有的情緒都堵在嗓子眼里。他想說又說不出來那個答案,只能憋出來一個字。“我……”
永嘉站了起來,轉身離開,但又忽然停了下來。她回過頭,風揚起她的裙擺,瀲滟的笑著說:“沈長書,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好好考慮。”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留下一個被她攪的天翻地覆的世界。
沈長書癱坐下來,第一次不顧形象,也不顧自己長期以來的“君子慎獨”的內訓。他呆坐著,眼神盯著院門的方向,腦中嗡嗡嗡的聲音,又雜又亂。
他呆坐了一下午,夜色漸升,守備府里點亮了各處的風燈。在這個尋常的夜晚,風燈在夜色中搖曳出溫柔的漣漪。
沈長書混亂的腦海漸漸平靜了下來,最后只剩下六個字——
“你愿意娶我嗎?”(愛腐竹ifz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