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問問趙姨奶奶意思的想法一直在打轉,入睡后都夢到她出了門,乘著馬車走在去往攏月庵的路上,突然天降大雨,車輪子陷如泥坑,連人帶車的翻到了溝里,她在泥濘里掙扎爬起,誰料想那個大溝又變成萬丈深淵,她不停的墜落,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卻沒有人能拉她一把,她在夢里嚇得尖叫,身子一震,驚醒過來,坐起身扶著胸口喘息良久才平復了心跳,這才發現額頭背脊上都是冷汗,將她的寢衣浸濕。
云想容撩起藕荷色素紗的帳子看向外頭,天色已泛白,窗邊紅木云回紋長案上的自鳴鐘嘀嗒作響,已是寅初一刻。
“英姿。”
“小姐。”
外頭傳來竜竜父的披衣趿鞋聲,不多時垂落在內外間之間的藕荷色帳子和水晶珠簾被層層撩起,英姿披著件桃紅色的小襖,只穿著白色的中衣快步走了過來。
“小姐,怎么今兒起的這樣早韓媽媽說您不宜太過早起,對您心臟不好。”
云想容已面色如常,“睡不著,想起來練字。”
英姿回身到外間八仙桌旁倒了杯溫水來遞給云想容,“您先喝口水。”
云想容接過雨過天青的茶盅將溫水一飲而盡,覺得好了許多。握著空杯子走了神。
現在裝病,不過也是拖延之策,要想法子從根源處解決問題才是。
問題的根源,不是老夫人要不要送她入宮,也不是家里人怎么想,而是皇上要不要她。如果皇上不喜歡她,旁人說什么都是無用的。
可是入宮侍奉圣駕的女孩子們都如同她這般年紀,且原本除了正宮皇后,其余妃嬪都是做妾。別的都不用看,只要長得賞心悅目即可,她又生成這樣,也不可能為了不入宮就做出傷害自己的事來。
怎么想,都覺得棘手。
她一定想得出辦法,不能氣餒!
云想容的目光變的堅定。
英姿知道云想容擔憂的是什么,畢竟跟著她伺候了這么久了。接過她手中的空杯子放到小幾上,靜靜的在一旁聽吩咐。
云想容腦筋飛轉,片刻后道:“英姿,一會兒你帶上銀子。悄悄的出門,置辦一些藥材補品、幾匹新式樣又適合的尺頭去一趟攏月庵,看看趙姨奶奶。問候她身子如何。再將梅夫人來的事和韓媽媽回來的事與她說了,探探趙姨奶奶有什么意思。要仔細不要被府上的人發現。”
英姿聞言鄭重的頷首,“我待會兒就去辦,小姐您再睡個回籠覺吧,免得白日里心悸難受。”
“好。”
云想容擁著紗被躺下。英姿為她放下了帳子,遮擋住外頭愈見愈明的晨曦。打定了主意,云想容強迫自己不要多想,昏昏沉沉睡了。再睜開眼時已經是辰初天光大亮之時。
起身梳洗一番,穿了尋常穿的那件蜜合色半新不舊的素面褙子,頭發隨便挽成個纂兒。用一根桃木簪子固定,就去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屋里才撤了早飯,云想容給老夫人行過禮。笑著道:“祖母今日氣色真好。”
老夫人笑著頷首,拉過云想容的手道:“我已是大半身子埋進黃土的人了,好壞的能當什么,要緊的是你。我聽韓婆子說,你犯了心絞痛的毛病”
云想容一早出門前就聽韓婆子囑咐柳月告訴了她她與老夫人的說法。分明說的是她犯了心悸。
云想容知她在試探自己,又不好說老夫人記錯了。只道:“主要還是心悸,總是覺得心跳不大對。”說著撫著胸口。
老夫人聞言信中疑竇去了大半,打量云想容的氣色當真不大好,便也不再多想,拉過她柔軟白皙的手輕輕拍了兩下,安慰道:“你且放寬心養好身子,旁的都不要想,我已經與梅夫人說了,等你的身子好些個在入宮去陪陪你梅姐姐不遲。”
“多謝祖母。”云想容乖巧的笑著頷首,心下腹誹,她為的就是這件事,老夫人心里八成也有猜測,現在這樣說無非是告訴她,她的心意不可能改變,她是無論如何也要入宮的。
云想容安娜靜靜的練了一整日的字,到了申時三刻英姿回來了,將趙姨奶奶的話帶給她:
“姨奶奶說讓小姐放寬心養身子,有些事也不是女兒家自己做的了主的,須得信命。”
云想容聞言怔愣半晌,心下突然生出許多疲憊之感。讓英姿下去歇著,獨自一人悶頭練了兩日的字。
眼看著就到了四月初五云想容的生辰,清早起來用了壽面,去給老夫人行禮時,外頭突然來了下人傳話。
“回老夫人,攏月庵的趙姨奶奶病了,想請六小姐去給她侍疾一陣子。前頭三老爺已經準了,派了人來告訴小姐一聲,讓趁早啟程,免得晌午大太陽升起路上不好走。”
老夫人險些氣的暈過去。
一個妾室,需要嫡小姐給侍疾
可他們家的情況就是不同,因為這個妾養出了一個不懂得倫常,將生母看的比嫡母重要,且還位高權重的侯爺兒子!
老夫人心里憋著一口悶氣,面上又不好露出絲毫異樣叫人瞧了去笑話,心里不禁埋怨起云大同和云咸寧。
這算什么就算她將對牌交給了老大媳婦,可她到底是云家的大家長,有什么事沒問過她,卻先問了云咸寧。云咸寧也真敢就那么做了主了
然而老夫人是最了解濟安侯的想法的。如今朝堂情勢瞬息萬變,云家又是大家族,若父子不能綁在一起,難免會叫人說嘴,也會給小人有機可乘。所以這么些年,她才會一直縱著云敖,輕易不去與他對上。
思及此,老夫人壓下心頭的火氣,對云想容道:“既然是趙姨奶奶病了,你父親也這樣說了,你就去瞧瞧吧。”
云想容心下暗喜。依依不舍的摟著老夫人的胳膊,螓首靠在她肩頭:“祖母,孫女舍不得您。”
她聲音嬌柔綿軟,又是發自肺腑的依戀,老夫人就算對她存了算計之心,畢竟也是自小看著長大且每日都黏在自己身邊的人,想她甚少出門,偶爾離開她身邊也不過是一時半晌的,此番去攏月庵給趙姨奶奶侍疾說不定還要住上十天半個月見不到面。老夫人沒有往入宮小住的那件事上多想,只覺得心軟化成一灘水。摟了摟云想容的肩膀,道:“好孩子,好生照顧趙姨奶奶。早胸來也就是了。”
“是,孫女知道。孫女也會將您的關心之意轉達給趙姨奶奶。”
“嗯。”老夫人應著,一下下順著云想容如緞子一般涼滑柔順的長發,又吩咐外頭的人:“既是趙姨奶奶病了,就預備上藥材以及平時所需的吃的用的。一并讓六小姐給捎帶過去。也算咱們侯府不虧待了她。”
李媽媽行禮應是,下去預備了。
云想容就摟著老夫人的胳膊道:“那我先去給我母親辭行。”
“去吧。”老夫人是最重視禮儀的,云想容如此懂得禮數,她頗為喜歡,拉著云想容又囑咐道:“你也帶著韓婆子一同去吧,自己三災八難的還沒好利索。又要去庵堂侍疾。韓婆子醫術高明,可以照顧你周全,也可順帶給趙姨奶奶看看。”
“還是祖母想的周到。”
云想容起身。給老夫人行了福禮。她身段婀娜,姿態優雅,看她行禮就如看舞蹈似的讓人賞心悅目。
老夫人所剩無幾的那一點怒氣都沒有了,心里越發滿意自己能條理出這樣的一個玉人兒,往后她若入了宮。云家的好日子也就來了。起身親自扶著云想容起來,還讓月皎跟著去看看有什么缺了的。不用回她就可以填補。
云想容去見了孟氏,孟氏聽說趙姨奶奶病了,焦急的很,絲毫沒有疑惑,給云想容添了好些東西讓她一并帶去,還讓她有什么事及時傳信回來,又問她打算帶什么人去……
等云想容離開侯府時,已經是得到消息的一個時辰之后。
一輛朱輪華蓋八寶香車在前,后頭跟著兩輛平頭藍布馬車,在后頭是兩輛貨車,由兩名粗實婆子押車,又有兩名騎了高頭大馬的侍衛護送著,浩浩蕩蕩的出了侯府西邊的角門,一路沿著東聚賢大街往西邊正街走去。
如今初夏清風吹拂,朱輪華蓋八寶香車四周垂下雪白的紗簾飄動著,以紅絡子打了的精巧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外頭的人隱約看得到車內是坐了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卻看不清里頭。
馬車離開東聚賢坊,拐入了集市。正常行走之間,百姓也不必太過于避讓。
云想容身上穿著在家常穿的那件蜜合色的交領褙子,手執紈扇斜靠在柔軟的淺紫色撒花緞面迎枕上,香肌雪白,長發垂委,如畫一般。
馬車行走時帶進來的風格外的涼爽。她饒有興味的隔著飄擺的白紗崦奇的看著集市里的人聲鼎沸,聽著近在咫尺的各種吆喝。
捏糖人的,打把勢賣藝的,賣各色菜蔬的……影影綽綽,讓人瞧著就覺得有股子極為輕松而濃郁的生活氣息。她養在侯府深閨中,極少有機會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到真正的百姓生活。更何況這一次趙姨奶奶能想法子裝病將她接走,還是意外驚喜。
云想容的心情特別的好。
就在云想容輕笑之時,突然發覺周圍的聲音好似弱了許多。她不明所以,探頭左右望去,隔著一層紗,隱約瞧得馬車右側路邊,拿了把碧綠青菜的婦人張著嘴忘了吆喝,將手里的菜蔬掉在地上也不自知。
與此同時,似有一個身著青色衣衫的男子身影搖著折扇,身后跟了兩名隨從,與她的馬車擦肩而過。
一陣風吹來,清脆鈴聲叮鈴做響,雪白的紗帷驟然吹起,云想容看到那人納紗淺青外袍的一角。
高速,!(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