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臨雪意遲

283 一物

“有時,五哥還會備上我們家自釀的酒,與他喝上兩杯,一來二去的,兩人便是熟稔了許多。當年的事兒,五哥知道的比我多,他心中煩悶,無處可訴,那楊大夫卻最是個清淡如風的人,他便與他說道過兩句,并未言明太多。直到那時,五哥許是察覺到大難將至,為了以防萬一,便囑托了他兩句,說是若是自己有什么閃失,求他幫著照看我與寶兒。”

“沒想到,楊大夫倒是一口應了下來。只是,沒想到大難忽至,他趕到時,我們家已是燒成了廢墟。當時確實只找到了兩具尸身,一大一小都是男子,卻獨獨少了女子,他彼時便疑心我逃過了一劫。只是,那時暗地里有人在窺探,是他幫著我做了手腳,才讓那些人以為我也一并葬生火海了……”這才換來了她的數載安然。

“這些年,他四處行醫,也都留意著找尋我的蹤跡,卻不敢太過明目張膽,怕給我惹來了禍端。今回若非我陷入危境,只怕他也不會將這些事情和盤托出,當時五哥不只求了他,讓他代為照顧我們母子,還請他代為保管一件東西。”

東西?楚意弦沉靜的眉眼驟然驚抬。

“他也知那東西應該很是要緊,所以藏得仔細。旁人不知五哥會將那么重要的東西交給不相干的人,所以,倒很是安全。我之所以晚歸,便是與他一道折返杭州,去取那樣東西去了。”瑾娘說著,便是從腰間取出一只用帕子包裹起來的小小布包遞了過去。

楚意弦將之打了開來,這么一看,卻是蹙起了眉心,“這是……護身符?”什么意思?楚意弦滿是狐疑地望向瑾娘。

“姑娘有所不知,這并非普通的護身符。這護身符上的觀音像與別家寺廟的不同,乃是只在靈濟寺供奉的一葉觀音。我見著這護身符時便是突然想起了,我們離開京城的那一年,恰逢玄機大師百年生誕,靈濟寺為此舉行了大佛會,派發了大量的三十三觀音的護身符,可這護身符卻又是小葉紫檀的木質,當初只做了一套,直接供奉皇家。”

供奉皇家的護身符,卻出現在了這里,又是瑾娘的五哥出事前,特意托了楊大夫代為保管之物……

靈濟寺、皇家……

楚意弦微微閃動著,將那護身符收了起來,“我知道了,這事兒你便暫且別管了,交給我便是。”

瑾娘如今對她深信不疑,自然是沒有二話,點頭便應下了。

楚意弦抬眼,卻見她微微蹙著眉,眉眼間藏不住的郁色,不由道,“事情有了進展,你不高興?”

瑾娘忙搖頭,“自是高興,只是想起這些事情,楊大夫都知曉,五哥卻一個字也未曾對我說,心里有些難過罷了。雖然我也知道,他定然是因為知曉事情利害,怕我牽扯其中,反倒不安全,都是為了保護我……可是知道歸知道,可卻還是不能讓心里舒坦兩分……”

楚意弦聽得一怔,繼而心下戚戚……一時竟是晃了神。

直到瑾娘喚她,她這才醒過神來,抬眼見瑾娘湊得近了些,那張特殊處理過的面容便也瞧得越發清晰,她定睛去看,面上疑色更濃了兩分,“你這妝……”

瑾娘一愕,一只手下意識地抬起,觸上做了那血紅印記的一側臉頰,面上的神色登時有些不自然道,“途中不小心沾了水,妝花了,楊大夫便特意給我重新弄了這個,按著之前禾雀化的做的,只這材料有些變化,倒是不怕水了,更耐久一些,說是對皮膚也沒有損傷.......”

楚意弦心頭一動,想到了什么,望著瑾娘,卻到底什么都沒有說。

夜涼如水,微風輕徐,比之前些時日,卻少了兩分寒意。

楚意弦坐在小院兒的棚子下,卻沒有半點兒聲息,只能聽見夜風輕拂樹梢的沙沙聲,和偶爾水缸里那兩條魚兒穿水而過的“咕咚”聲。

很快,這些聲音里又夾雜進了別的聲響,正是藤桌上那只小火爐上煨著的水滾了,咕嘟嘟地直冒著泡,楚意弦陡然醒過神來,卻是有些恍惚,竟是直直朝著那水壺便是探手過去。

“小心!”眼看著她那蔥白細嫩的指尖就要觸上燒紅的壺底,身后驟然一聲疾喝,一只手更是動作極快地從后探出,插進了她的手與那水壺之間......

“嘶”的一聲,來人倒抽了一口冷氣,楚意弦卻已激靈著徹底醒過神來,驀地便是站起身,伸手將他那只手抓在手里,一看那手背,竟是紅了一片,再也顧不得別的,拉著他疾走兩步,便將他那只手直接拉著,一并浸到了那口養魚的水缸里。

那兩尾錦鯉被嚇得四處亂竄,轉眼便都沉到了缸底去一動不動。

“敢情你在這兒放口水缸,還有這個用處呢?”燕遲淡淡笑著道。

楚意弦眉間滿是惱色,抬眼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可那眼尾卻有些泛紅。

燕遲一看,慌了,面上從容中帶著兩分調侃的笑意消失無蹤,忙道,“唉!你別哭啊,這么點兒小傷算得了什么呀?而且,浸水浸得這么及時,沒事兒的。”

楚意弦沒有理他,轉身揚聲喊著結香,“去一趟木易堂,看看他們那兒有沒有燙傷藥膏,有的話買一罐回來。”

結香應了一聲,便是轉身而去。

燕遲本來想說什么藥鋪這個時辰都該關門了,可瞧著楚意弦的神色,卻不敢開口,只得喊了一聲“關山”。

沒有人應聲,卻有一道黑影化為風般,往結香追了過去。

楚意弦將他的手拉起看了看,見那手背上還是紅著,便又轉而浸了下去,兩人的手在水下緊緊拽在一處,頭亦是湊在一起,竟要額頭抵著額頭的架勢,燕遲抬眼便能瞧見她半垂著的濃密睫毛,恍若兩把小扇子一般,遮住她明媚的眸光,在眼下投下了兩道暗色靜謐的影子。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熱切,楚意弦不可能毫無所覺,終于抬起眼來,不經意觸到他的雙眸,一顫間,他就已經掙脫了她的手,將手從水缸里撈了起來,也順道將她的手也一并撈起,兩人都是兩手濕淋淋,“都說了沒事兒了,你瞧瞧,只是紅了點兒,連燎泡都沒有起一個,一會兒再抹點兒燙傷藥,兩日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