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火朝天的火車站上演著一幕又一幕離別團聚。
林緣今天穿了一件姜黃的連衣裙,白色小皮鞋,外頭罩一件坎肩,頭發是時下最流行的卷發。她是小巧的鵝蛋臉,不留劉海兒時整個臉蛋露出來,肌膚雪白,嘴唇嫣紅,眼眸黑亮亮的,怎么看怎么洋氣。
她有些緊張地扯扯衣裳,摸摸頭發,抱怨林蘭:“我看都沒人弄我這個頭發,是不是不好看?感覺怪怪的,原來長頭發多好。”
林蘭翻個白眼,又一個從她們面前過去的人忍不住回頭看林緣,“你得了啊,沒完沒了。這不挺好的,你不習慣而已,前幾天去省城你也看見了,多少人燙你這個頭發都沒你好看呢。”
喧囂熙攘的火車站廣場,林緣聽見一輛又一輛的火車鳴笛聲近前,不知等了多久。
她伸著長脖子,終于看見一個高高大大的軍綠色聲影從站口一步一步走過來,那一刻,鼎沸的人聲、熱鬧的人群全部消失,他們的眼睛里只剩下彼此。
“來了,來了!何遠!”林蘭抱著虎子還踮起腳尖看。
“何遠!”林緣像只歡快的小鳥,飛撲進他的懷里。
何遠手里的旅行包脫手,砸在地上,孤零零沒人理會。他緊緊抱著林緣,深吸了口氣,聽見她柔聲道:“你終于回來了,好想你啊。”
再鐵血的漢子,那眼淚也不爭氣一下就涌上眼眶,兩個人就像暌違十來年的親人,緊緊摟在一起。
林緣抱著硬邦邦的腰桿,心里又苦又辣又酸又甜,哭得收不住,開始打嗝。
何遠的心窒息般收緊,粗糲的指腹幫她擦掉眼淚,“別哭了。”
林蘭慢慢走上來,笑瞇瞇道:“不見人的時候沒事人一樣,這會兒曉得哭了。小虎子看著呢,要羞你了。”
林緣不好意思理理妝容,又看了看何遠,見他一瞬不瞬凝視著她,連招呼都忘了,憋得臉紅,“我姐跟我一道來接你,今天在城里住下,明天回河子屯。”然后接過小虎子,教他喊小姨夫。
小虎子圈著林緣的脖子,貼著她的臉,怯生生地看何遠,那小模樣,可憐又可愛。
林緣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虎子乖,回去小姨給你買糖。”
何遠先還有點陌生,一看林緣跟小虎子極其親昵,當下鼻腔里悶悶哼了一聲。
一群人往外走,何遠一手提著包,一手搭在林緣腰上,林蘭在前頭引路。
腰上癢癢的,那雙大手滾燙得厲害,林緣抬頭瞅了何遠一眼。幾年不見,何遠越發高了,肩背厚實,臉上曬黑了,活脫脫一個有男人味的青年。
何遠低頭看她,一言不發,相較幾年前,人穩重了不止一星半點。
王家早就準備了飯菜。
何遠不愧是當兵回來的,言行舉止一絲不茍,以前的那股痞勁兒找不到一絲影子,不僅端正嚴肅,說話也是條理清晰,言語伶俐,半句不廢話。
林緣不自在,一晚上不怎么往他跟前湊,總覺得陌生。
林蘭也不習慣,跟林緣說悄悄話:“瞧瞧現在多穩重啊,當初你嫁給他,哪個看好,現在可算爭氣了。”
林緣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吃完飯桌子擦了,碗洗好了,她還磨磨蹭蹭跟林蘭聊天。
何遠也就跟王青山說話,看起來誰都不急。
最后還是林蘭悄悄推了林緣一把,“再坐下去,明天了。”
趕著他們回去休息,何遠站起來,拉過林緣的手,握得死緊,出了門。
林緣悄悄去看何遠,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步子邁得平穩卻很大,要不是握著她的手又熱又緊,該以為他心如止水。
為了照應店鋪,林緣在城里租了房子,路上簡單跟何遠解釋了幾句。
他低聲應著,林緣有點悵然若失,竟然懷念起先前動不動就逗她、總把情話掛在嘴邊的何遠。
鑰匙插進孔里,林緣垂著頭,“這房子我住半年了,啥都齊全的,咱們先歇一晚,明早就……”
話沒說完,她整個人就被一把擁進屋子,眼前一黑翻了個身,嘴就被堵上了。
林緣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伸手去推,何遠輕輕松松將她兩只手捏住,含著她的唇,那模樣活似要把她吞進肚子里。
不一會兒,她就有些喘不上氣了,輕聲喚他:“何遠……”
“叫我小遠哥,像以前那樣喊我。”他的語氣有點委屈,仿佛被冷落了一般。
林緣還對兩人久別之后的重逢充滿緊張,哆哆嗦嗦繃著身子,快被揉成了一灘水,耳邊是他不滿地控訴:“我想死你了,每天做夢都是你,緣緣,緣緣……”
林緣一下就放松了,自始至終,何遠還是那個何遠,在她面前從未變過,她可以把自己放心地交給他……
何遠整個人舒服得懶洋洋的,躺在床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有空好好看她。沒什么變化,就是臉長開了,秀眉俊眼,漂亮得緊,所以他一下車站一眼就看見了她。
相比幾年前,人更白了些,肌膚牛奶一樣乳白滑膩,襯著他風里來雨里去,曬成古銅色的一身顏色,緊緊摟在一起的姿勢,黑白鑲嵌,既和諧又斑駁,似乎無比相配,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
何遠盯著林緣看了許久,那眼神熟悉又陌生,如同夢中許多回,抱著她怎么也看不夠。這一次不一樣,滿懷軟玉溫香,不同往常醒來身邊空蕩蕩。
林緣累極了,眼睛半闔著,舍不得睡,手搭在他臉上,嗓音有點沙啞:“你瘦了,沒好好吃飯嗎?”
“我是結實了,你摸摸。”何遠含著笑,那模樣一如從前。
林緣受不住他火辣辣的目光,偏過頭去,“跟以前一樣傻。”
過了片刻,她期待地問:“還走嗎?”
何遠心軟得一塌糊涂,“不走了,打死都不走了,一輩子幾個五年。”
本來三年就能復員,但是那時候恰好有機會更進一步,他咬牙又留了兩年,看見她的那一刻悟了,這輩子是哪里也去不成了。
沒見的時候思念如絲,纏綿蝕骨,終于見到了分明有許多話想說,一時竟然不知從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