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湘湘耐著性子陪明霖聊了一陣子，沒多久，端王府的人便領著一個人，回到了廳中。蘇湘湘抬頭看過去，只見侍從進來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應該就是明霖所說的琴師了。

那小姑娘生得十分標致，看起來嬌柔怯弱的，仿佛還帶著幾分未脫的稚氣。然而，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上，卻籠著一襲薄薄的淺色輕衫，隱約能看到下面淺色抹胸上繡的花紋，長長的秀發也只散散束著，如云霧般繚繞在胸前身后，說不出的嫵媚誘惑。

蘇湘湘之前沒聽說過煙雨樓，但只看她這一身穿著打扮，也能猜出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淡淡瞥了那少女一眼，然后便垂了目光，不再看她。

那少女行至廳中，盈盈下拜，行過禮，便垂首站著，等明霖吩咐。

明霖隨口叫她等著，然后轉頭看向蘇湘湘，道：“湘湘，這廳里人來人往的，也做不舒服。不如去里面，找個能休息的地方，坐下來好好聽琴？”

他面帶微笑，說的話完全是反客為主，態度卻十分自然。不知不覺中，對她的稱呼也變了，不再像最初那樣客氣地稱她為“夫人”，反而親昵地叫起了她的閨名。蘇湘湘眸光冷淡下來，站起身，道：“王爺里面請吧。”

說罷，她便轉了身，領著洛水黯，先行出了正廳。明霖叫上那琴師，隨她入了正院。

尋了個后院最偏僻的茶廳，韓管家叫人搬來一張矮幾，給那琴師放琴。這屋子有日子沒來過人了，雖然時常打掃著，空氣中卻依舊浮動著一絲空曠的氣息。一進門，明霖便皺起了眉頭，笑著道：“怎么滿屋子塵土味，你這可是把本王領到庫房來了？”

蘇湘湘笑了笑，道：“這是后院里待客的地方，家里平日哪里有客人，自然是只有塵土會來光顧。”說著，她叫住一個小丫鬟，吩咐道：“去取些香料燃上。”

屋子布置很簡單，是里外兩個套間，外面只有幾個簡單的閣架，上面放著些花瓶之類的擺設；里面臨窗的地方擺著一張座榻，當中放著茶案，旁邊則是幾個小書架。書架里零散放著幾本書，雖然不曾蒙塵，卻也能看出有一陣子沒人翻過了。整間屋子清雅而又別致，并不奢華，卻自有一番出塵的氣度。

屋子剛剛打開，有些悶，秀兒過去開了窗，請明霖在茶案邊上坐下。

蘇湘湘在他對面坐下，秀兒取了軟枕過來，讓她靠著。待丫鬟們奉上茶，蘇湘湘偏開頭去，避開明霖的視線，笑著喚洛水黯道：“來。”

洛水黯正停在旁邊，好奇地看外面的人布置那琴，聽到母親叫自己，他回頭看了看，走了過來。

“上來。”蘇湘湘微笑著，伸手想抱他。洛水黯脫掉鞋，爬了上去，在她身邊找個地方坐了，然后便又扭頭去看外面。蘇湘湘笑著抱住他，把他挪近些，手臂環住他小小的身子，讓他緊緊貼著自己坐下。這姿勢實在是太過親密，洛水黯的臉頰微微泛紅，別扭地動了動。

要說之前的談話間，明霖還不太確定蘇湘湘對他的態度，這時候卻是再明白不過了。她這樣肆意地在他面前和兒子親熱，根本就是在向他示威。明霖心里稍感失望，但仍不著急。他喝一口茶，微笑著打量了洛水黯幾眼，道：“這孩子的確長得像他爹。今年多大了？”

“我六歲了。”

洛水黯剛剛在母親懷里尋到一個能喘過氣來的姿勢，聽明霖問他，便抬起頭看過來，乖巧地答了話。

“哦，想起來了，和璟辰同歲。”明霖微笑著，看看外面還在布置琴案，便又轉回頭來，對洛水黯道：“本王家里的老四，也是和你差不多的年齡。不如改天有空，本王帶她過來，你們認識認識？”

一聽有新的小伙伴，洛水黯頓時高興起來。他稍稍直起身子，眼睛亮閃閃的，直直盯著明霖，點頭應道：“好啊。”停了一下，他疑惑地問道：“他和我一樣大，為什么不去上學呢？”

“是個女孩。”

話一說出口，看見洛水黯臉上明顯露出了驚訝和失望，明霖不禁奇怪起來，笑著又問道：“怎么了，你不喜歡女孩嗎？”

“……沒有、喜歡。”

這一句違心的話說得相當不利落，洛水黯趕緊低了頭，藏住臉上窘迫的神色。

他這反應倒是很有趣，明霖多少知道他在明殷家里被瑛晫欺負的事，便又笑著問他道：“你可是被慶王家的那個小郡主嚇著了？本王的女兒可沒她那么外向，你們該能玩到一塊去。”

洛水黯半信半疑，點頭“嗯”了一聲，卻是一點也不再期待，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明霖正想再哄他幾句，外面有人通報，說琴已經布置好了。明霖止住話頭，吩咐那琴師選些輕柔的曲子奏來。

那琴師款款行禮，然后在琴案后端正地坐了下來，低了頭，手指按了上去。洛水黯第一次見人彈琴，很是新鮮，此時便從母親懷里探出頭來，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著那個琴師。看到她的手指不知怎么動了動，便有清潤的樂聲緩緩流淌而出，洛水黯滿心驚嘆，只覺神奇得不可思議。

他看得出神，小孩子的好奇心逐漸被撩了起來，忍不住就想靠近些，看看那東西到底是怎么響成這樣的。心里癢癢的，逐漸地便坐不住了，身子雖然動不了，腦袋卻是怔怔地探了過去。

琴聲清越婉轉，引人入勝。明霖面帶微笑，目光淡淡停在茶案上，一副優雅從容的姿態，閑閑聽著琴聲。蘇湘湘卻像是沒太大興趣，聽了一陣子，注意力便逐漸地轉去了別的地方。察覺到懷中兒子的異動，她低頭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讓你來聽琴的，你倒好，盯著人家琴師看個沒完沒了。要不是你年紀還小，只怕那小姐姐身邊的護衛早就要動你了。”

洛水黯的臉刷地一下子紅了，趕緊收了目光，再不敢往那邊看一眼。

看著他窘迫的模樣，明霖失笑道：“孩子才六歲，什么都不懂，你至于這樣防著他嗎。”

蘇湘湘重新把洛水黯抱好，淡淡笑著道：“他要真是什么都不懂，我說這些話，他也該不明白。知道臉紅，自然就是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這什么跟什么呀！洛水黯怔了一下，小臉頓時羞得透紅，又沒法辯解，郁悶得無以復加。

“別逗他了，看把他急的。”明霖微微笑著，盯著蘇湘湘懷中那個靦腆又乖巧的小男孩看了一陣子，目光中慢慢帶了些若有所思的意味。他低頭喝了口茶，笑著又贊道：“這孩子真是可愛，又這么懂事，長大之后，必然也會像他父親一樣……”

他面含微笑，語氣和善而平緩，說到這里的時候，卻稍頓了一下。蘇湘湘心里輕哼一聲，漫不經心地接著他的話，打岔道：“黯兒一向崇敬他的父親，將來若是沒什么意外，自然也會從軍，當個小將領什么的。”說著，她還低了頭，笑著問兒子：“是不是？”

洛水黯正郁悶著，根本沒注意她剛說了什么。聽她這么問，只能點頭，含糊著答了一聲“是”。

這攪場的功力，簡直爐火純青，明霖的每一句別有用心的話，都被她信口便扯得沒了方向。明霖稍楞了一下，隨即無奈地笑了笑。知道口舌上斗不過她，索性不再嘗試，明霖放下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跟她閑聊了一陣子。洛水黯本來就因著前幾天的藥方而對他心存感激，此時見他態度和善，對自己也很親熱，不禁心生親近，喜歡起他來。

到了將近晚飯的時間，明霖這才起身告辭，臨走前答應洛水黯，明天會帶小姐姐過來跟他玩。洛水黯雖然不怎么想見那小女孩，但一想還能再見到明霖，便又高興起來。蘇湘湘將他送至內院門口，明霖便沒讓她再送，告辭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