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周玉琛來說,他甚少與人打交道,偶有長輩們垂詢,他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好或不好,有時候自有下人代答,他連張嘴都不必。
同輩之間,兄長們不大見到他,姐妹們雖然刻薄,可內外院分明,他也聽不見,底下婢仆雖然心有怨言,卻不敢過分,是以他從不會和人吵嘴。
對上嘴毒的顧至,能說出“慎言”二字已經是他的極限。
他心里全是大道理,比如說女子閨譽大過天,他既然救過周琳瑯,就更不應該害她,和她私定什么終身,這比不救她還殘忍。
若只是玩笑,就更不應該了,哪有拿女子閨譽開玩笑的?這不是謀害人的性命嗎?和殺人越貨沒什么差別,他就該被下獄處死。
許是他眼神太過兇狠,顧至笑笑道:“你也太當不得真了,我不過是逗逗你罷了。”
周玉琛恨不能撓他。
可也不敢深惹他,只能咽下這口氣。
顧至道:“罷了,你姐姐不方便,你替我傳個話,就說她今天的那兩樣點心,我各要一匣,若是方便,我略等等也使得,若是不便,我明日再來。”
還來?周玉琛巴不得趕緊打發他走,便示意小廝去跑腿。他不肯失了禮數,便道:“顧世子請暫坐稍等。”
顧至也不客氣,隨他進了屋,看了下屋里擺設,噗的笑道:“這可真夠簡陋的,你也受得住?聽說你在周家可是寶貝蛋,闔家就捧著你一個,鎮日名貴藥材,滋補之物如流水一般。”
周玉琛臉一紅,卻也聽出他這話里的嘲弄和戲謔,他低喃道:“沒娘的孩子,何來寶貝蛋一說?”
不知哪句話觸到了顧至的逆鱗,他收了笑,抿緊了唇,沉默不語。
沒一會兒小廝跑回來,手里拎著個食盒,朝著周玉琛行禮。
周玉琛便知道,這食盒里的點心本是姐姐給他準備的,顧至是截了自己的胡。他朝小廝安撫的笑笑,道:“不值什么。”
他拿走就拿走,姐姐還會給自己做呢。
小廝這才收了一臉怨色。
周玉琛雙手奉上:“顧世子,請。”
趕緊走吧?
顧至倒是格外有意的看了一眼他穩穩的雙手,笑笑接了食盒,道了聲“有勞”:“改日再登門道謝。”
周玉琛臉色一變,可隨即又意識到,他既敢說登門,必是規規矩矩的來,自己只要恭敬應對,不叫他去見姐姐也就是了。
當下沉靜的道:“玉琛恭候。”
這回顧至走的大門,祁季昭等在車里,見他來的倒也快,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的食盒。那眼神太過醒目,顧至想忽視都不能,卻笑著縱上馬背,朝他揚了揚手,道:“這個可不是給你的。”
祁季昭淡淡一笑:“你于她有救命之恩。”
她許你一盒點心也不算什么。
顧至嘖了一聲道:“好酸,我就說你這人沒意思,把她送到你跟前你非要裝柳下惠,得不到又拈酸。”
祁季昭掀著簾子,邊走邊同他說話:“少胡說。”
顧至道:“行行,我胡說,就你坦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像你這樣不聲不響的,猴年馬月也甭想攫取佳人芳心,早晚她得嫁給別人,那會兒你后悔可就晚了。”
祁季昭垂眸不語。
看他一臉愴然,顧至于心不忍:“我知道你是怕你的病成了拖累,可人要是總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活著多累?誰不是要死的?難不成知道必然要死就什么都不做干等著死?”
想想周琳瑯對祁季昭毫無情意,又覺得她心狠。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食盒,道:“這點心不是我不給你,若是祖母愿意分你兩塊呢,那是你的福氣。”
祁季昭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貪圖口腹之欲,你孝敬外祖母是應有之義,我爭什么?”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顧至哈哈大笑:“本來我還想著下回再從她那兒淘弄點兒再給你要一份的,既然你不稀罕,我可獨吞了。”
祁季昭只是微笑,道:“只要是你,我便怨無可怨。”
這話好有歧義,顧至說了一聲“你可真沒意思,試探也不是這么試探的”,便閉緊了嘴。
回了顧府,祁季昭身體已然支撐不住,連車都沒下,只懶懶的同顧至揚了揚手。顧至吩咐人把他好生送回房,又吩咐去請太醫,一應安排好了,這才去見顧老太太。
顧老太太今年六十多歲,滿頭白發,如銀絲一般,膝下圍著孫子、孫女,正樂呵可的說笑頑樂。
幾個小孫子蒙了紗巾,正在廳里玩捉迷藏,不防一把抱住顧至,笑呵呵的道:“可讓我捉住了。”
扒了紗巾看時,遽然色變:“大,大哥。”
顧至漠然的嗯了聲。那孩子有些怕,抿了抿嘴,想哭卻又沒敢,慌的撒了手。
顧老太太笑瞇瞇的招呼他:“元郎啊,你怎么來了?手里拿的是什么?”
顧至也就順勢起過來,坐到顧老太太腳底下,道:“祖母,孫兒尋了些好吃的,特特的給您送過來。知道您喜歡松軟甜糯的,喏”
說時打開食盒,一股清新的牛奶和雞蛋味兒沖過來。
顧老太太笑道:“嗯,知道你孝順,這又是打哪兒尋摸來的?”
早有婆子上前服侍顧老太太凈手,又揀了箸替她夾了一塊,放到小碟子里。顧老太太嘗了一塊,笑瞇了眼,道:“嗯,又甜又香,入口即化,是好東西,這是哪個點心鋪子出來的新鮮花樣兒?”
顧至道:“這您可得好好猜猜,只怕京城僅此一家,別無分號,一般人可吃不上這好東西。”
顧老太太猜來猜去,顧至只搖頭說不對,顧老太太猜不出來,便笑著逗弄他道:“我猜著了,別是哪個中意你的姑娘,特意做了這可口的點心來賄賂我老人家吧?”
顧至哈的一笑:“祖母可真是活神仙,這都能猜得出來?”
顧老太太:我就是那么信口一蒙,還真猜對了?
她問:“是哪家姑娘?”
顧至委屈的道:“不過您有一樣兒可說錯了,不是她中意我。”
“什么?”顧老太太板起臉:“你實話說,到底是哪家姑娘?居然連我大孫子都看不上,我瞧她一定是眼睛有毛病,且讓我老婆子親自去她家提親,看她還有何話說。”
顧至蒙臉:“我不要活了,祖母你心里有數就好,何必把真相說出來?”
顧老太太笑得氣兒都喘不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