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男財女

第五章 討價還價

天一亮,梔子留下一吊錢與周嬸子,請她張羅人找風水先生定穴、請相鄰的婦人準備喪飯。她之所以讓周嬸子管錢,一是周嬸子受了她娘吳氏的恩惠,忙前忙后肯定最是盡心,二是因為周嬸子在銀錢上慣于精打細算,現如今她們的處境,能省下一個銅子將來都是有大用處的。

安排好周嬸子這邊,她想著孝服還未做好,回房換了一件平時在家穿的素白小襖,這才去見躺在果子床上不言不語的吳氏:“娘,我想與德三叔去一趟城里,去給爹選壽材。”

吳氏望著帳頂,眼中空洞無神,對梔子的話置若罔聞。梔子在心中嘆了口氣,退了出去。她去江陵城里并非完全是為了挑選壽材,而是,她想見見杜鏢頭,請他引見一下托鏢的主家,好求主家將賠付失鏢銀子的時間延到年后。倉促間賣地,只能賤賣,賣不上市價不說,遭人壓到半價都是可能的。若是地賣賤了,肯定難以湊出要賠付主家的一千兩銀子。

在門外,她看見了眼睛紅腫的果子,再次在心中嘆了口氣,安慰了幾句,又囑咐道:“家中其他事情你且不要管,只須好好照顧金寶,然后寸步不離的跟著娘,防著娘犯糊涂。我去一趟城里,過了午就回。”

“姐姐,我怕!”果子一說話,又是滿眼的淚水。

梔子從腋下扯出一塊巾子替果子揩干淚水,輕輕的安撫著:“不怕,爹沒了,還有娘與我呢!”

安慰了一陣,果子平靜了些,戀戀不舍的送姐姐到院門口:“姐姐,你一定要回來。”

梔子出了院門,德三已經套好一輛牛車。望著那輛只有一張木板兩個轱轆的牛車,梔子微微有些訝異,“德三叔,哪來的牛車?”這時節的牛可比人精貴,十里村只有秦家養著兩頭牛,農時租給人耕地,平時都被當寶貝疙瘩似的好吃好喝的供起來。

德三悶聲悶氣的答道:“我想你第一次出門肯定走不了遠路,所以管秦家借的,上來吧。”

“多謝德三叔。”梔子心中感動,緩緩的爬上牛車。

見梔子上車,德三揮了一下手中的鞭子,在吱吱呀呀的車轱轆轉動聲說了句:“這有啥謝的。”

十里村距江陵不遠,行了大概一個時辰就進了城。江陵不大,有縱橫交錯的東南西北四條街道,梔子來這個時代兩年,這還是第一次進城,可第一次進城卻是這樣一種境況下。街市上就是再繁華她也無心欣賞,讓德三直接將牛車趕到棺材鋪門口。她選的是鋪子里最好的黑漆描金壽材,八兩銀子整,付了定錢,約定馬上將壽材往十里村送。

她又去成衣鋪子買了一套天青色的軟緞長袍,花去了二兩銀子。她想,爹辛苦一輩子去了,她想讓他穿一次一輩子都沒有舍得買的軟緞衣衫。

辦好這兩樣,她才對德三道:“德三叔,我想去見杜鏢頭。”

一路上德三見梔子辦事利落,一點也沒有鄉下姑娘的扭捏,心中暗暗驚奇。這時聽了梔子的話,忙應道:“是該去一趟,昨日我只忙著照顧福祿,還沒有抽出空去鏢行說一下失鏢的事情。哎——也不知道杜鏢頭有沒有聽人說起。”

威遠鏢行是一樁三進的宅子,坐落在南街街尾,在南街上并不顯眼,可與蘭家鄉下的院子相比,又不知氣派多少倍。

杜鏢頭不在,說是親自押鏢去了。梔子被一個五六十的老人領到了后院杜鏢頭娘子黎氏的住處,路上她旁敲側擊的問過老人,知道黎氏是個爽利的婦人,鏢行上上下下都做得了主,她這才安心了些。

到了一間廳堂式樣的屋子,她看見一個四十上下的高壯婦人坐在圈椅上與她笑,料想這便是杜鏢頭的夫人黎氏,便緊走幾步拜了下去:“杜嬸子安好。”她沒有稱杜夫人,而是叫杜嬸子,是想在稱呼上拉近與黎氏的關系,方便一會說事情。

黎氏盈盈笑著起身將梔子扶起來,嗔道:“快起來,大冷的天地上多涼啊,看看,手都凍僵了。”說著,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插到梔子的頭上,口中玩笑著,“你這一拜,我少不得要給你見面禮。”

梔子沒想到黎氏會如此熱情,微微楞了一下,然后才誠心謝過。

黎氏將她拉到身邊的圈椅上坐下,“這有什么可謝的?怎么著也要當得起你剛才的那聲嬸子啊。”

梔子勉強笑了笑。

黎氏又問起梔子家中的情形,作勢要與梔子閑話家常。梔子哪里有心情與她扯閑篇,答了幾句,然后找了個空子說了失鏢爹爹過世的事情。

“有這等事情?我們當家的不在,鏢行的鏢師也全都出去了,我在后宅中竟沒有聽說發生了這等事情!”黎氏只是不信。

梔子微微點了點頭,“難道我還能拿這等事情來哄嬸子不成?”

“這么說來,這事竟是真的了?”黎氏用巾子試了一下眼角的淚珠,然后將梔子拉入懷中,輕拍著梔子的后背:“好孩子,苦了你了。現在出了這等事情,該怎么辦好?哎——我一個婦道人家見識有限,一時也拿不出主意來幫你。”

“幫你”?聽著黎氏話中的這兩個字,梔子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她曉得,黎氏這是在將鏢行往外摘。要是此時她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估計黎氏馬上就要搬出當初立下的契約說事了。

梔子苦笑了一下,從黎氏的懷中掙扎出來:“嬸子放心,爹臨終前交代過,讓我賣了田地也要償還失鏢的損失。我來找嬸子,就是想嬸子幫忙跟主家說一聲,能不能寬限幾天,等到年后我把田地出手后再賠付。嬸子也知道,貨急則賤,家中田地這樣急于脫手也賣不到合適的價錢。”

聽梔子這樣說,黎氏松了一口氣,面帶戚色的道:“這倒是,我這就使人去主家求一下情。”頓了一下,她又道,“只是我聽當家的說過,托這趟鏢的主家不易說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答應。”

“不管能不能答應,總得試一下才知道。”

黎氏拍拍梔子的手:“正是這個理。哎——我白活了幾十歲,處事竟不如你這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利落。”

梔子在心中冷笑了一下:我還不及你一根小指頭呢!不過她面上還是沒有表露一分。

黎氏差剛才領梔子進來的那個老人去找主家商量,黎氏與老人說話時,梔子仔細聽了一下,主家是元氏綢緞莊。

在鏢行等了不多時,那個老人回來了,一進來就將經過說與黎氏聽:“掌柜的說了,他這批蜀錦是趕著年節賣的,現在失了鏢,他們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追究鏢行耽誤他們生意的責任,但賠付的銀子無論如何不能等到年后,他們還要用這筆銀子再從府城買一匹蜀錦做元宵節的生意。他們掌柜的說,如果現在不賠付,他們馬上就要報官。夫人,小的聽人說元氏綢緞莊主家來頭不小,連縣令大人都不敢得罪他們。”

聞言,梔子一臉驚惶的望著黎氏,期期艾艾的道:“嬸子,這可怎么辦好?要是家中的地能夠按市價賣,家中還能勉強湊出錢來,可要是現在賤賣……這還差著一大筆呢!我上哪去籌錢去啊!”一邊說著,她一邊嚶嚶的哭了起來。

剛才那老人說主家要追究報官的時候,她看見黎氏慌亂了一下,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就這短暫的一下慌亂,讓梔子醒過味來,她爹與鏢行的確簽過契約書,賠付肯定賴不掉,但主家當初托鏢找的可是鏢行,現在出了事情,理當也會找鏢行,她現在根本不需要去考慮主家的逼迫……她現在說這些,就是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將這個爛攤子丟回給黎氏去解決。

黎氏臉色陰沉,半天沒有言語,過了好一會抬起頭來看著梔子:“好孩子,你家中的地我也知道,正好我娘家兄弟說過要買地,不如我做個中人,你將地作二十兩一畝的價錢賣給她吧。”

什么兄弟買地,肯定是自己想買下。梔子也不點破,她的原意是想讓黎氏先墊付賠償的銀子,然后她慢慢尋一個買家將地賣了再將銀子賠給鏢行。卻沒想到黎氏會提出買地,不過這樣也好,反正都是要賣,賣給黎氏倒省的到處去尋買家了。

“嬸子的兄弟要買地,我們理應比別家便宜一點,可我爹在世時盤算過,按市價二十五兩一畝我們才能勉強湊出銀子來……”

黎氏咬了咬牙:“好孩子,我也曉得市價,只是我兄弟住在千元村,他買十里村的地以后收種都極不方便,他買你的地也就是幫幫你,價錢肯定不能出到二十五兩去,不然他就虧了。”

梔子打定主意,二十五兩一畝她一分都不會少,她很誠懇的望著黎氏:“既是這樣不便,嬸子的兄弟也無需只為了幫我們而虧了自己,我還是找找其他的買家吧。只是,一時半會買家也難尋,恐怕……”

黎氏將梔子看了好一會,才緩緩的道:“就依你說的二十五兩,今晚我好好與他說說看,你明日將地契拿過來吧。”

“嬸子,我娘病著,弟弟妹妹還小,家中正在為爹準備喪事,明日恐怕我脫不開身。”梔子說的是實話。

“那……我明日讓我兄弟去尋你。”黎氏想了想,“好孩子,我知道不該在你爹喪事的時候來尋你賣家產,可主家逼的緊,我想著你急需銀子,這也是為你考慮,你可不要怪嬸子啊。”

“我省的。”反正目的已經達到,梔子不去理會黎氏的虛情假意,“我不敢久在嬸子這里呆,嬸子,我得先回去了。”

黎氏說了兩句客套話,不再挽留梔子,只將她送到鏢行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