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秦媛北上之后第一次正式見到衛雍,她望著那緩步跨出營帳的男人,心中一陣酸楚。
許是多日未曾梳洗的緣故,衛雍形容有些落拓,烏黑的青絲隨便的被一只木簪固定在腦后,眼窩深陷,眼下一片青影。他此時身著一件玄色長袍,肩上披著件灰鼠皮的大氅,淡淡的掃了逐海一眼,問道:“你可能看出那刺客的武功路子?”
逐海略略思索了幾息,回道:“那刺客輕功極好,拳腳功夫也與屬下相當,不過此人似是得了不能得手就立即撤走的命令,所以并不戀戰,見自己力不濟,便逃了。”他略頓一頓,再次說道:“此人武功路數極其古怪,不屬江湖中那些知名的派系,屬下無能,并無收獲。”
衛雍也不再多問,轉向秦媛二人,冷冷道:“你二人可是值夜的兵丁?”
“是。”江桐聽到衛雍的問話忙抱拳回道:“我二人正準備交接,聽到將軍營帳這邊有刺客,便極速趕了過來。”
秦媛卻只是直直的望著衛雍,直到江桐話說完,才回過神,收回目光,抱拳低下了頭。
衛雍自是發覺了面前這名兵士的目光,他聽了江桐的回話,并不答,只是冷冷的注視著秦媛低垂的頭,許久,才緩緩的擺擺手,說道:“辛苦你二人了,回吧。”然后轉向另一邊的逐海吩咐道:“傳令下去,軍營之中加強守備,不可懈怠。”
“是。”逐海躬身欲走,又聽衛雍喚道:“你先去將衛風叫來見我。”
“是。”逐海再次躬身,抬起頭,用眼神示意秦媛,江桐二人和他一起離開。
三人走出幾步遠,逐海才向著另兩人一抱拳,笑道:“在下逐海,乃將軍親衛,剛才多謝二位兄弟了。”
江桐聞言立刻停步還禮道:“逐親衛客氣了,這本就是我等的份內之事。”
秦媛仍舊不語,只是隨意的向逐海拱了拱手。逐海并未在意,只向二人笑道:“在下還有軍令在身,先行一步了。”
“親衛自便。”江桐直起身來,目送逐海漸漸遠去,才轉頭看向秦媛,見她依舊神情恍惚,遂問道:“秦兄,你可還好?”
秦媛猛的回神,望了江桐一眼,抿唇點頭。江桐見她神態似是有異,略略靠近了一些,低聲問道:“可是身體不適?可是那賊人傷到了你?”
秦媛見他湊了過來,向后退了兩步,道:“無事,江兄多慮了。”
江桐見秦媛的反應,便搖頭輕笑道:“我還以為你娘是唬我的,這幾日看來,你竟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情。”
秦媛一驚,這江桐果然與過去的秦媛有舊,她抿了抿唇,低聲說道:“我前幾日撞了頭,確是不記得前事了,還望江兄海涵。”
“秦媛,你我曾有婚約,你可記得?”江桐似笑非笑的盯著秦媛,聲音極低,卻讓秦媛面色一寒,低喝道:“你休要胡言,我從未有過任何婚約。”
江桐卻只是輕輕笑了一聲,嘆道:“真好啊,你說忘了就忘了,性情大變,對我亦是多有防備。秦媛,你可知我有多苦。”
秦媛聞言不答,只仔仔細細的將江桐上下打量一番,觀他神色不似說謊,正與張口詢問,就聽他繼續低聲說道:“你娘幾日前,到我家來退親,說是你撞到了頭,傷了身體,她托人尋了戶關內的人家,將你許了過去,為的是將身體醫好。”
不遠處傳來低低的人語聲,許是軍令已達,各伍都在重新安排值守的人員,秦媛與江桐二人站在距離他們自己居住的營帳不遠地方,此處屬于他們的值守范圍,所以一時并沒有人在附近。
“我本是不愿退婚的,無論你是如何模樣,我都是不會嫌棄的。可是你娘卻告訴我,你是自愿嫁到關內的,只因為你磕到了頭,忘了前事,也忘了我。”江桐的聲音里帶著淡淡的自嘲,“只是我沒想到,你娘居然膽大到如此地步,竟將你送到了軍中。”
秦媛聞言心下惻然,她無法告訴江桐,與他青梅竹馬的那個秦媛已然不在人世,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與他毫無關系的蘇家嫡女,蘇瑾。
秦媛緩緩抬手,向著江桐深深一禮,聲音沙啞:“如今秦某已然將前事皆忘,自知有愧于江兄,而你我之事也已作罷,江兄也看淡吧。”
江桐嗤笑一聲,抬步走向值守處,聲音冷漠:“也罷,我先前也不過是看在同鄉之誼的份上對你照顧一二而已,既然秦兄不領情,那江某自然也就不再多事了。”
秦媛躺在棉褥之上,思緒混亂,一時想起衛雍那憔悴的眉眼,一時又想起江桐那自嘲的淺笑。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干脆坐起身來,盯著帳頂愣愣的發起呆來。
衛風得了逐海的信兒就來到了衛雍的帳外,隔著帳簾輕聲喚道:“將軍。”
衛雍緩步踱回桌案邊,將燈燭放下,略略頓了頓,才應道:“進來吧。”
衛風應聲而入,一進軍帳便感到一陣寒氣逼人,他不由自主的便向那屏風后望去。那里放著蘇家大小姐的棺木,尸身由冰塊鎮著,陣陣寒氣正是自那而來。
衛雍注意到衛風的眼神,輕嘆一聲,“你們說的對,我不能如此任性,人死不能復生,我又怎能在她去后繼續擾她安寧。”
衛風聞言忙垂頭躬身道:“將軍,蘇大小姐畢竟是未婚的姑娘,您如此,確有不妥。”
衛雍不語,只緩步踱到屏風后,棺木并未上蓋,寒氣覆蓋住棺中之人,看不分明。衛雍望著棺木中那張青白的小臉,心中疼痛,長嘆一聲喚道:“你來。”
衛風垂首走到屏風后,只見一個檀香木棺靜立其中,他不敢望向棺內,只將頭垂的更低,盯著地面。
衛雍將一邊的燈燭拿起,照亮了棺內的人,問道:“衛風,你看這樣可還好?”
衛風一驚,抬首望向衛雍,好一會兒才明白,將軍是想讓他看看蘇小姐。他低頭向棺中望去,只見一嬌小美人橫臥其中,除了臉色有些青白僵硬,其他看上去并無甚特別。
衛風卻有些震驚,他是見過這蘇大小姐的死狀的,如今看來卻不見一處傷痕,竟如同普通病逝的閨秀一般。衛風半晌才緩緩開口:“將軍,這,這”
“瑾兒身上的傷口太過駭人,沒有婦人敢為她更衣,所以這幾日我閉門不出,也是愿她走的漂亮一些。”衛雍聲音低沉,帶著深深的眷戀:“她自幼愛美,怎能容忍自己如此狼狽,且她母親身體一向不好,若是看到尸身如此殘破,豈不是雪上加霜。所以,即使瑾兒在九泉之下怪罪于我,我也必須要這么做。”
他再次深深的望向棺木中的少女,良久,才嘆道:“蓋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