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衛司回到軍營之后,秦媛便得到了獨立的營帳,并脫去了那身灰褐色的短褐,換上了竹青色的素面直裰。
親兵衛的幾人,見秦媛一身文人打扮,皆是好奇不已。小六最為年幼,性格跳脫,圍著秦媛轉了幾圈,疑惑的問道:“怎的一夜不見,小秦就脫了軍裝,變成先生了?”
幾人聞言哈哈大笑,何沖打趣道:“小六你若是羨慕,就跟將軍說,你想跟著秦先生學些本事,將軍一準兒也會給你準備這么一身。”
小六聽了連連擺手:“快饒了我罷,我就是因為不愿意讀書,才背著爹娘來投軍的。”
小六原是通州人,遼東戰事起,朝廷便在民間征兵,這小六心里原就有個建功立業的夢,便背著爹娘投了軍。在京郊的大營里磨練了幾個月,不想遼東兵敗,便被分到了衛雍的軍營之中,來了這邊關。
何沖見他年紀尚小,便帶在身邊親自教著,小六這才混進了親兵衛中。
秦媛也是聽旁人說起過這些的,便笑著說道:“待到得勝回京,你便可以衣錦還鄉,昂首挺胸的告訴你爹娘,不讀書也是可以出人頭地的。”
小六聽了這話,臉上瞬時笑開了花:“不愧是秦先生,說話就是比他們那些大老粗好聽。”
“瞧這小子,變得多快,這么會子功夫,都就從小秦變成秦先生了。”坐在一旁的衛風哈哈大笑。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恰好逐海掀了帳簾,探進頭來,有些納悶的問道:“你們這是在笑什么?”
“沒什么。”秦媛回過身,問道:“海兄有何事?”
逐海這才注意到秦媛的穿著,也是一愣,然后咧嘴笑開:“原來是在笑這個。”他自顧自笑了一陣,方才說道:“將軍差我來告訴你一聲,說你家里人的事情都已經妥當了,讓你不要再惦念了。”
“如此甚好。”秦媛聞言緩緩笑開,“將軍現下可在帳中?”
“并未,”逐海看著秦媛的笑顏,一時竟有些失神,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將軍去了范將軍處。”
“既如此,那便日后待將軍得空了,秦某再行道謝吧。”秦媛喃喃道。
幾人笑鬧了一番,便各自回了。江桐待其余人都出了營帳,才低聲開口問道:“將軍可是識出了小姐的身份?”
秦媛搖頭,笑道:“勞你記掛著,只不過是止戈認出了我女子身份,卻并不知我是誰。”
江桐聞言更是焦急:“那你又怎么成了將軍的謀士?”
“前夜那一戰,是我獻計將軍,所以將軍破例將我留在軍中,又怕我在兵營之中身份暴露,所以才聘我為謀。”秦媛語氣平和,神態淡然,“如此一來,軍中的事情,就只能勞煩江兄了。”
江桐此時才算是放了心,他點了點頭,忽又想起什么,問道:“那將軍所說的你家中之事?”
“不過是我求大將軍赦了我娘和兄長的罪,好叫我大哥不必再東躲西藏,好好請個大夫瞧一瞧病。”
江桐聞言心中一動,抱拳向秦媛深深的彎下腰,說道:“江桐謝過小姐大恩。”
“江兄這是作甚。”秦媛忙伸手扶起江桐,“照顧秦氏母子本就是我份內之事,江兄又何必謝我。”
江桐緩緩起身,眸中似有水光:“媛兒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待得江桐離去,帳內僅余秦媛一人,她方有空暇將這幾十日的事情好好想了一想。
自她入得軍營以來,雖常有兵將對于忠勇伯的兵敗慨嘆不已,但卻沒有一人能說的清楚兵敗的具體情況。
那日聽得何沖所言,趙成已被止戈拘禁,且此人已經招了些東西出來。然而止戈卻一直未有所動,這恐怕不僅僅是因為戰時緊張,無暇應對,更有可能是背后之人的地位甚高,止戈無權拘問。
還有隨趙成一起逃回義州城的那三萬將士,由于定國公來到遼東之后,將留存的那八萬將士重新進行了整編。是以,秦媛已經完全找不出原來的遼東軍了。
但是很顯然,止戈的這一萬兵馬中,并沒有原來的遼東軍,更多的是戰時征集的民兵,所以在軍中的那十幾日,秦媛并沒有任何的收獲。
想到這里,秦媛心中有些煩躁,距離她再次醒來,已經一月有余,她卻仍舊困在這軍中,毫無所獲。
她想起父親曾對她說過的話,難道忠勇伯府真的只是功高震主,兔死狗烹?
秦媛自在帳中,一時嘆氣,一時皺眉,想得入神,所以并沒有發現衛雍走了進來。
衛雍自范叢譽處出來,直接就來了秦媛的營帳。范叢譽從帶回來的戰俘口中得知,三皇子哲別在前夜那一戰中,并未被燒死,而是隨著大部分的兵力逃入了沙漠之中。
看著面前女子表情生動,一臉沉思狀,竟是絲毫未覺自己的到來。衛雍忍不住皺了眉頭,輕輕咳了一聲。
秦媛這才回過神來,抬起頭看見衛雍立于門口,面無表情。
她忙起身行禮道:“秦某不知將軍來訪,失禮了。”
衛雍并不看她,徑直走了進來,在案幾前落坐,說道:“衛某此來,是有事要與先生商討。”
秦媛看他面色如常,方在他對面坐下,輕聲問道:“將軍所為何事?”
衛雍看了她一眼,再次輕咳一聲,說道:“你的家人,我已派人安頓好,也為你那兄長請了名醫,你盡可放心了。”
秦媛聞言連忙站起,恭敬行禮道:“此事海兄已轉告于我,秦某謝過將軍大恩。”說著,她便雙膝一彎,跪拜了下去。
衛雍見她行此大禮,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肘,微一用力,將她拉了起來,說道:“你不必如此客氣,衛某不過是兌現承諾而已。今日來此,還有其他事情要與你說。”
秦媛起身坐好:“將軍請講。”
“我適才從范將軍那里來,范將軍身邊有謀士略通胡語,便查問了那些從林中帶回的金兵。”衛雍略微頓了一頓,看了秦媛一眼,方才說道:“那三皇子哲別,的確是逃入了沙漠之中。”
秦媛聞言緩緩點頭:“果然如此。”她低頭沉思一刻,抬頭望向衛雍,問道:“那胡人可說有多少人隨那哲別離去?”
“約有三萬。”
“如此說來,在那林中埋伏的僅有五萬兵卒。而那易九逃離,帶走了近七萬人,而之前斥候來稟,哲別是領了二十萬大軍來攻。”秦媛語帶疑惑,望向衛雍,“那么,剩下的那五萬兵馬,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