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紀事

第八十四章 師弟

月上中天,上弦月斜掛天際,一個墨色身影在夜色中穿梭,幾個起落便到了一個安靜的院落。

駱知行輕輕落在院墻的黑暗處,靜靜地等了一刻,確定無人發現他,這才疾步向著那唯一一間亮著燈的房間走去。

他伸出手指,輕輕將門扇推開一條縫,便見到一人身著玄青色直裰,正站在桌案后寫著什么。那人聽到動靜,頭也沒抬,只是淡淡的說道:“你有些日子沒來了,今日傳信讓我等你,可是有何事?”

那人說著,將筆放在那水墨青花的筆山之上,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門外的駱知行,眼下的紅痣在燈火的映襯下愈發的妖媚。

此人,正是沈慎,沈思之。

駱知行緩緩推開門,走進書房,徑直走到太師椅中坐下。他的語氣卻沒有往日里的玩世不恭,而是認真的直視著正緩步走過來的人,低聲說道:“今日,那晉王府的長史元召洋竟然找到了我。”

沈慎卻沒有任何的意外,只是笑笑,在駱知行身側的太師椅中坐下,伸手為他斟滿茶盞,示意他繼續說。

駱知行看著他手中的動作,緩緩張口繼續說道:“今日來找我的人,便是幾月前托知行門護送北上的那個書生,我今日派人查探了一下。那人名叫汪真,是天順十八年的進士,曾入晉王府為謀,從遼東回來后,便被送到寧王府中。”

沈慎緩緩端起茶盞,略抿了一口,低低問道:“師兄的意思是,當日在遼東是這個汪真說服了陸其重,將龐海身后之人隱瞞了下來。”

駱知行頷首,繼續說道:“如今那晉王謀害忠勇伯之事已是證據確鑿了,你有什么打算?”

沈慎卻是不答,而是緩緩的垂了眼眸,靜靜地品著手中的茶,半晌才回了一句:“那又如何,逝去之人終是不能再回來了。”

駱知行見到他這一臉落寞的神情,心下有些不忍,開口喚了句:“思之,其實”

沈慎卻放下手中茶盞,緩緩笑了開來,低聲說道:“如今是不是晉王主謀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惠文帝已經將此事揭過,打定主意不再提起了。”他抬起頭望向駱知行,眼神執拗,“師兄可愿助我為父親、瑾兒報仇雪恨?”

駱知行身體稍稍前傾,語氣中略帶著擔憂:“你莫要沖動行事,斯人已逝,你也要看開才好。”

沈慎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眉眼中露出淡淡的哀愁:“我知道你定會覺得我莽撞,可是父親于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父親,我又哪里能遇到師父與師兄。”他說著,聲音愈發的低,“我答應過母親,會好好護著瑾兒,如今卻眼睜睜的看著她慘死關外,若是我什么也不做,實在良心難安。”

駱知行聞言也沉默了下來,別人不知道,這小師弟的心思他卻是了解的一清二楚。在外人看來,思之算是蘇潛的義子,自然就與蘇家的兒女手足情深,而他卻知道,思之一直在默默遵守著自己的諾言,即使在他人看來,這諾言不過是一句兒戲,他卻一直堅守著,絲毫沒有過改變。

駱知行看著眼前神情寂寥的師弟,又想起如今已是秦媛的蘇瑾,不得不感慨天意弄人。瑾兒還活著的時候,便是將思之當作兄長一般的看待,如今,恐怕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他想起秦媛那堅定的眼神,再看看面前的人,一時竟是難以決斷。

沈慎見駱知行久久不語,以為他是因為自己提起舊事而情緒低落,便笑了笑說道:“師兄不必憂心于我,此事,我自有盤算。”

“我自是知道你心中必然有了決定,”駱知行嘆了口氣,想他自幼隨著師父四處游歷,活的自由灑脫。直到遇到小師弟,他也算是明白了為人父母的心情,不管是什么樣的要求,只要師弟提出來,他都會盡力去做,活像個操碎心的老父親。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又嘆出一口氣,無奈說道:“師父一直說你心智異于常人,叫我看著你,免得你走了歪路。如今這境況,我也不知道你走的路,算不算得歪路,我只勸你一句。”他伸手握拳,眼神逼視著沈慎,二人眼神交匯許久,駱知行才說出一句:“自在隨心,莫問前程。”

沈慎心中一動,緩了好一會兒才將心中那升起的陣陣暖意壓下,啞著嗓音笑道:“師兄說這話,確實像個溺愛孩子的父親。”說完便聽到對面的駱知行不自在的咳了兩聲,說道:“今日晉王長史找我,說是要我知行門助晉王一臂之力。”

“這晉王找我知行門,恐怕只是因為他覺得我這派小無名,若是不得用了,整個滅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來。”駱知行說起此事,便將適才的不自在扔在了腦后,冷冷的哼道:“簡直是不自量力。”

沈慎也淺淺的笑道:“那你是不打算上那賊船了?”

“都說是賊船了,上去了還下得來么?”駱知行提起晉王那些人,終于又恢復了往日的吊兒郎當,身體后傾,立刻攤在了太師椅上,一臉不屑的哼道:“反正本門主閑得發慌,正好陪他們玩玩。”

沈慎繼續將二人的茶盞再次添滿,低聲問道:“師兄,我有個事情要求你幫忙。”

“什么事,你說。”駱知行仍舊一灘爛泥狀。

“衛雍自那遼東帶回來一個女子,你可知道?”沈慎聲音低沉而溫和,“你幫我查一下,那女子出身來歷。”

“女子?”駱知行聽清了他的話,瞬間便從太師椅上了彈了起來,“你查那女子作甚?”

沈慎被駱知行的反應嚇了一跳,他愣愣的盯著駱知行,好一會兒才瞇著眼睛,語氣不明的問道:“師兄你作甚這么激動,難道你知道那女子是誰?”

駱知行這才發覺出自己反應過激了,尷尬的重新坐好,略有些心虛的端起茶盞,說道:“啊,那個女的啊,我在國公府見過,沒什么特別的啊,你怎么突然對其他女人感興趣了?”

沈慎卻不回話,直直的看著駱知行,桃花一般的眼眸中帶著探究。他就這么定定的看著駱知行,直到駱知行快要忍不住說實話的時候,才揚起唇角,輕聲說道:“沒什么,不過是覺得有些有趣罷了,若是師兄覺得沒什么特別的,此事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