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日,天氣仍有些悶熱,姚菁瑩故意起了個大早,想趁涼去蕭家走一趟。備好馬車,方至府門,卻迎面碰上了君宇嵐。心下倒有些好奇了,便上前搭話,“才寅時剛過,嵐妹妹這是出去的太早了還是回來的太晚了?”
君宇嵐自聽出姚菁瑩在打趣她,臉一紅,嗔道:“自然是出去的早了!”
姚菁瑩抿嘴笑笑,其實她早就看見君宇嵐手中拎著幾個紙包,像是包中藥材的,便問是誰病了,君宇嵐忙擺手,笑道:“天熱容易上火,我便趁著涼快到藥鋪里稱了幾包解暑的涼茶!”
說著還要遞一包給姚菁瑩,讓她也清清火氣,姚菁瑩一面婉言謝了,又不以為然地道:“我當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幾包涼茶也值得嵐妹妹自己跑一趟,晚些叫采辦一同捎來就是了。”
“你說那些采辦?他們一上街就只是照著單子胡七麻八地一通亂買,還指望他們勻出時間來給你挑涼茶?指不定給你捎回什么來!”君宇嵐撇撇嘴巴,又湊近一些,壓低聲音道:“再說了,現在是非常時期,能省則省嘛!”
姚菁瑩聽了會心一笑,當然知道她所謂的“省”是省下了采辦從中吃下的回扣,只是君大小姐跟她一樣粗心,就沒考慮叫采辦集中購物本身就是一種節約成本的好辦法,只為了幾包涼茶便起個大早,她這一趟折騰下來又是馬車又是人力的,恐怕還要搭上些東西補充體力,不知要耗去多少成本呢!
意識到自己也開始考慮成本問題了,又不禁失笑,總算君老爺的苦心點撥沒有白費。回過神來,見君宇嵐正低著頭,臉色也有些變化,便以為她是累了,要她趕緊回去休息,君宇嵐卻拉著她的手臂認真道:“大嫂,我看你跟我說話,大概已經不怪我了,可我還得跟你說聲對不起。”
姚菁瑩啞然,小妮子原是為的這個。也難怪,兩次挨批都多少跟君宇嵐有些關系,第一次是她告狀,還好君宇澤和那幾位堂姐妹把她救下了。第二次沒那么走運,挨了巴掌,因由卻是她送的那支發簪。姚菁瑩也聽說了她挨巴掌后君宇嵐跑回屋里大哭的事情,想來一半是害怕,一半是覺得對不起她吧。便拉起她的手來,笑道:“傻姑娘,既知我不怪你,還說些對得起對不起的傻話做什么!”
君宇嵐聽了才又高興起來,兩次無意的傷害,這樣算是冰釋前嫌了吧,反握住姚菁瑩的手雀躍道;“大嫂你真好!”
姚菁瑩笑著拍拍君宇嵐的手臂,都是無心之失,她也從沒想過怪不怪她。“快回吧,我也要出去一趟,待會兒太陽一出就熱了。”
君宇嵐也好奇她出去做什么,一問之下,姚菁瑩顯得頗為游移,催了兩次才跟她說了實話,又很不好意思地特地強調,她可不是故意觸碰君宇嵐的傷疤,去蕭家也不是為了找蕭清逸的,而是另有重要的事情。
君宇嵐卻是一直笑著,只把姚菁瑩笑的摸不著頭腦了,才不以為意地擺手道:“你去蕭家找誰,跟我原不相干的!”
姚菁瑩見她一臉坦然的表情不似作偽,一時也放寬了心,轉身上了馬車,剛要道別,君宇嵐卻掀起簾子不放,想了想,終有些為難地開口道:“大嫂,這幾天我想過了,關于蕭家少爺的事情,我得跟你說清楚!”
姚菁瑩一愣,蕭家少爺有什么事情,還需要跟她說清楚?想著再耽誤下去便要辜負了今日的早起,君宇嵐卻沒有松開車簾的意思,索性拉她到馬車上來坐。
君宇嵐一坐下來便問她:“大嫂可還記得你半年前第一次來君府,母親要我陪著你到翠微山上祈福?”
半年前,姚菁瑩想著,那顯然跟自己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又不好讓君宇嵐看出異樣來,只得胡亂地點了點頭。
“嗯,趕巧那日碰上了三叔和四叔家的五位堂姐妹,她們原是約好的來翠微山賞景,當時都有些累了,便邀咱們一起到廣化寺里問住持借了間廂房喝茶歇腳,五位當中璃婔堂姐最精通樂律,當日還專門帶了古琴,在其他幾位姐妹伴唱之下彈了幾曲,又說青翊國中除了第一公子,要數天下第一藥的女兒最精通琴律,既有幸見了,便不能放過你。”
見姚菁瑩沒有插話的意思,君宇嵐便自己停下來歇了口氣,又繼續道:“大嫂拗不過她們,可當日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就彈了首聽起來較為悲傷的曲子。”
嗯,就被迫與情人分手而嫁到君府了,心情當然不會太好!姚菁瑩一面同情這身體的本尊,一面痛訴兩家人棒打鴛鴦,包辦婚姻害死人。重點是打都打了,進了君府還要飽受虐待……想到后來就干脆跟本尊合為一體了,完全忘了所謂的飽受虐待有很大一部分是她自己的責任。
聽得君宇嵐痛呼一聲方回過神來,原是剛剛憤世嫉俗的厲害,不留神掐疼了她,忙跟她道歉。呵呵笑道:“繼續,繼續。”
好在君宇嵐沒什么心機,縱使看她對往事記不大清了,也只想著是上次昏迷留下的后遺癥,倒省的姚菁瑩自己狗血兮兮地裝失憶了,這是她比其他穿越者唯一幸運的地方。
君宇嵐瞪她一眼,一面輕撫痛處一面道:“也正因為悲傷,眾姐妹很快便被你的曲子吸引住了,其中兩個最不懂音律的——包括我,也你高超的琴技折服,眼看你手指撥動琴弦,速度越來越快,曲調也越來越激昂,幾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璃婔堂姐更是流下了眼淚,她說倘若只論琴技,她不一定就輸于你,只是她彈琴時從未給曲子注入過如此飽滿的感情,也從未聽誰這樣彈過,很好奇當時的你到底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情——這是后話,反正當時幾位姐妹都呆了,目不轉睛地盯著古琴,直到‘嘭’的一聲悶響,琴弦斷了。”
呼——
君宇嵐如釋重負地舒一口氣,半年前的事情,現在想來似仍有余悸,“璃婔堂姐當時就說,若非琴弦斷了,難保你會走火入魔,姐妹幾個也得跟著憋死!可是她們都說還沒聽夠,偏又沒帶備用琴弦,便慫恿著我到外面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其他香客借一根過來。”
說到這里眉頭一皺,“見鬼,我看走火入魔的不是大嫂,是她們!”
姚菁瑩聽著君宇嵐幫自己“回憶”,又想起君宇嵐是想跟她說蕭清逸的事情,而蕭清逸也曾跟她提起半年前廣化寺那間廂房里的故事,若將兩者聯系起來……不禁抿嘴一笑,心下一片澄明。
“可是出去一趟,琴弦沒找著,卻碰到了……”
君宇嵐拍一下她的手背,姚菁瑩便知自己猜對了。默了黙,君宇嵐又低頭道:“大嫂,我要跟你說的正是這件事。”
姚菁瑩心中已有些模糊的輪廓了,真不愿聽君宇嵐再說一遍,卻不能捂著她的嘴,只得靜靜聽著。
“那日我剛走出沒多遠,便迎面碰見了蕭少爺,他跟我說了許多仰慕的話,那以后又是送譜子又是邀我聽琴的,只因我當時正惱著那幫姐妹而沒有細想,并且……平日被追捧嬌縱慣了,全當他想胡亂找些借口來接近我,簡直莫名其妙。直到上一次他故意拂了我的面子,我才又仔細考慮起這件事來。”
君宇嵐似有些懊惱地甩了甩手,“其實我早該想到的!當日蕭少爺很可能把我當成了你……”
姚菁瑩不禁苦笑,早想晚想又有什么區別呢?真正讓蕭清逸仰慕的人早已化作一抷黃土,與其讓他知道真相之后痛心惋惜,倒不如將這個錯誤交給時間,任它沖洗。
“大嫂。”君宇嵐出聲打斷她的思緒,“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決定跟你說清楚的,我知道大哥……嗯,我會替你保密!”
說著做了個可愛的鬼臉,姚菁瑩也給她逗笑了,“需要保密的何止你大哥,還有蕭公子!”
“啊?!”君宇嵐衡量一番,痛下決心似的,“好吧!反正看這樣子他也不會再來‘糾纏’我。”
在姚菁瑩的強烈要求之下,兩人很幼稚地勾了手指,君宇嵐這才下了馬車。
一路朝蕭府進發,經過鬧市區時又下車包了些禮品,姚菁瑩也翻來覆去地想了很多,蕭清逸,君宇嵐,身體的本尊,還有她自己,亂亂的,終究沒得出個頭緒來,于是放棄。反正當沒發生過就對了,她希望蕭清逸永遠不要知道。
車子再停下時已經到了目的地,自上次翠微山一行,這段時間姚菁瑩已經慢慢習慣了拿小廝的后背當踏板下車。表明身份,入了蕭府的院門,一時卻有些傻眼。
影壁是漢白玉砌的,拱橋是漢白玉鋪的,拱橋之后的長廊,也直接在漢白玉的廊柱上刻出各色圖案,更夸張的是長廊西側的一小片竹林,也是漢白玉雕出的……入眼所見,皆如蕭家公子身上的白衣,生生止住了姚菁瑩前行的腳步。
沒有人阻攔,卻怕污了這一片冰清玉潔。
所幸蕭清逸得了守門人的通報,不久便迎了出來。仍是白衣,似要融入整個背景,卻偏又顯得那樣突出。輕倚著拱橋的扶手,漫不經心道:“你來遲了。”
“抱歉,等很久了?”
“說不上很久,但起碼幾百年了。”
“沒辦法,閻王始終不肯放我投胎,非將我留在地府,苦等了好幾個輪回。”
“也許是你做錯什么而遭至閻王的懲罰,這輩子記得多做善事來彌補。”
“嗯,我爭取。”
直到很長時間以后,姚菁瑩仍舊沒想明白,為什么會在朝陽初升的時候與蕭清逸發生那樣一段莫名其妙的對話。因為在那之前,她從沒說過她會去,他也本不應知她會來,根本談不上誰來遲,誰等了幾個輪回。
“有事找我?”蕭清逸一語道破天機。
“有事,但不是找你。”姚菁瑩玩心未退,故弄玄虛,“所以,你只說對了一半。”